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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泉三不是語。師鈍置,疑礙橫生,胸痛不止。

    乙卯春,參雲門湛老和尚於禾之石佛,師以前念佛事呈,門曰:「此信心真切,塵勞暫息耳。」復以礙胸作苦事告,門曰:「愚癡東西,參禪圖大安樂,豈是苦得來的?縱苦得來,也是苦禪,參他作麼?」師承啟迪,如暗得燈,自此工夫不用氣力矣。

    時輩多弄口頭,擎拳豎指者滿堂,師竊謂:「禪若是者等參的,我也會得。」一日,見鄰單商量公案,到相關處,師出曰:「我卻道得。」眾曰:「你試道看。」師作女人拜而出,一眾失色,師笑曰:「禪至此亦為可憐。」俄舍去,一缽飄然,有孤身萬里之志,遂為新安諸名士所重。

    後憩承天,閱《楞嚴》至「如汝文殊,更有文殊是文殊」者,忽覺身心世界打成一片。同參微相謂曰:「石公似有所得,請試看。」驀扭住曰:「道,道。」師滿口逼抑無對。

    聞門主東塔,又如請益,門示以「一人所在也要到,半人所在也要到」,遂南詢撥草,乞食羅岩山下,雖無深入宇宙每一頫仰,自謂寸絲不挂人矣。

    丁巳春,參博山來禪師,以頌偈呈政,山曰:「語句未玄。」諄諄以死工策勵。直抵衡嶽,結茆毘佛洞,刀耕火種,值歲儉,即以帶沙糠為禪悅,師恬如也。

    戊午夏,遊五乳,謁憨山大師,談至無生話,酬唱甚洽。

    己未,覲雲門,升壇納滿。

    壬戌春,辭門住山,門曰:「下流,甘墮小乘那?」師曰:「豈懶贊之流亦小乘耶?」門曰:「亦是小乘。」奈單丁苦究之願甚堅,登天目最奇嶮處。菴曰:「西方潛一載餘,枯槁淡薄倍於南嶽,工夫至此,所謂死得活不得者是也。」

    癸亥冬,聞雲門大開爐韝,海內英衲無不畢集,即下山。進堂,默禱韋馱曰:「一生所參學問、積劫所護命根,盡情交與菩薩,惟憑菩薩慈悲。」說竟大慟,自此精進日倍。

    一日,因見堂中商量浩浩,結同志者十人約不語,限七日徹證。未至所期,門上堂曰:「放下著。」忽覺通身慶快,如窮子歸家,口占偈曰:「平空一擲絕躊躇,轉眼風波徹太虛,會得竿頭舒卷意,放生原是釣來魚。」錄呈雲門,門閱畢,大呵曰:「弄者個彀當作麼?」門取偈入袖中。又三日,聞僧舉大慧竹篦子話,曰:「如荔枝相似,殼也去了、核也去了,放在人口中,只是不解吞。」師不覺失聲大笑。首座麥大師問曰:「做甚麼?」師正色曰:「幸遇我持不語戒。」自是,首座每邀入室,不讓於師矣。

    一日,門火浴僧,有問:「亡僧遷化向甚麼處去,身甚抖戰?」門曰:「且莫問話,先把者抖戰去了著。」師出曰:「和尚何得以相貌取人?」門將答,師即作抖勢,曰:「又作麼生?」門曰:「賊。」師曰:「賊賊。」便歸眾。

    嗣同化山和尚入室,門問曰:「如何是一口道不盡底句?」師曰:「晨昏禮拜和尚也是尋常事。」門曰:「趙州道無意作麼生?」師曰:「和尚喜著棋,某甲麤知。」門曰:「他道有又作麼生?」師信口頌曰:「家家有幅遮羞布,放下便能當雨露,獨怪當年老趙州,擿卻頭巾頂卻褲。」門喜之,以偈印曰:「分明識得趙州狗,拾得鼻頭失卻口,莫於萬丈峰頭立,且向叢林陸沉走。」并付斷拂一枝,故師自號斷拂子,嗣為洞宗三十三代也。

    繼謁黃櫱,有禪師於棋隆以絕學無為徵論竟日,大為賞識。尋往黃安鷂兒山養靜,冬夜不設臥,且竟夕趺坐,積草為裯。時當體罷,則幪首假寐,畢盡抖擻之風。

    偶遊渚宮,聞雲門訃音,南還顯聖,卜塔竟,治任入天台,棲息香柏峰。

    庚午春,同具足和尚住嵊之西,明作活埋計,有「翻轉杜園還杜田,那管十年、廿年、三十年」之句。繼徙寶泉,因象田蘭芎堅請結冬,不得已而起。

    壬申,出住天華,暨登座,舉揚大法,玅協全提,至若鉗錘學者,別具作家手眼,因邪打正,俾簾外轉身,知有尊貴一路。每見狂妄之徒謬稱證悟,師以金鍼玉線細密工夫為之落草盤桓,則口噤不能加答。蓋師平日所貴者,真操實履,直達佛祖堂與,其家風嚴密率類此。

    甲戌冬,峨雲王冢宰、世培祁中丞等請主顯聖。杭州司李黃元公聞師敏捷,未有以異之,一旦徒步入山,即鳴鼓請說法。師便陞座,公禮拜,問曰:「請大師舉揚雲門未了公案。」師曰:「竹拖鳳尾慵迎客。」公曰:「今日親見作家。」師曰:「松作龍吟嬾送人。」乃垂示法語,皆赴來機,公嘉歎,復問曰:「明頭來時如何?」師曰:「耶溪不許扁舟宿。」公曰:「暗頭來時如何?」師曰:「此去錢塘尚隔程。」公曰:「不明不暗來時如何?」師曰:「杭州理公事時向居士道。」

    一日,在報國院與石車和尚同座,公問車曰:「往天童還到雲門否?」車曰:「且看。」公曰:「雨大師不放過時如何?」車曰:「與他一頓棒。」師曰:「居士還甘麼?」公曰:「天童和尚在背後。」師曰:「原來不甘。」公又問車曰:「兩石相磕時如何?」車曰:「一輾便死。」公顧師曰:「和尚如何?」師曰:「只可自怡悅,不堪持贈君。」師之應機詳載語錄,茲不廣引也。

    丙子春,嚴印持、聞子將諸居士請主寶壽,即宋石田薰禪師息影處也。先是有「五百年前石田,五百年後石雨」之讖,故諸居士請師益堅。師顧眾曰:「能事钁頭者隨我而去。」

    師見法門愈亂,不久自有定論,掩關,大書曰:「定論不須下千古,偷安聊爾約三秋。」于關後葺茆為別室,忽得石砌如八角古井,師啟視之,見舍利雜五色土,知為薰公窆地印持。諸公以為舍利藏見有時,讖之所云,良不誣矣。

    集生余中丞會同閩紳京臺、王光祿等於戊寅冬迎,主閩之長慶。

    己卯夏,徙雪峰,集諸房眾,導以上進,漸知嚮風。

    辛巳,遊古汀艤舟韓埠,緇素遮道,延入靈山結夏。秋寓獅峰,開戒。及冬,應鴛湖禪師、孝廉朱聯岳、黃蘇門普明之請。才解制,而贛州、嵯峨、漳州三平俱以住持相延,師底力辭之,居考亭之靈峰凡五閱月,復歸寶壽,是冬再主天華。

    癸未春,屺瞻葛太常請興龍門,師見棟宇湫隘,乃卜築東偏鼎新殿堂,躬先荷畚,為大眾倡鳩工庀材,不兩載而已落成。

    甲申冬,石倉曹侍御等請主禾之東塔,期畢歸龍門。

    乙酉秋,會四方多難,兵燹交加,龍門鄰剎半作行營,一眾聳懼,師示以安心靜守,晝夜結參,因或少懈。荷戟之士欽其道力,莫敢舉刃相傃焉。

    山阿以寧皋亭之陽有佛日者,唐本空禪師故剎也,邇來住持難得其人,本山勤舊偕護法存憶、唐總憲武山、錢郡伯等數延師主席,師不允。

    丙戌秋,敦請至三,有泣言「大師不往,古剎必廢」者,師幡然從之。比入院,參徒駢集,廩無宿春,領眾行化以瞻不足,而廢者修、缺者補,叢林應用,翕然就緒,及開爐弘戒,眾萬有二千餘指。師書門以示來參,曰:「擇木嶺相見了也,松篁橋滑倒時如何?松篁橋相見了也,為甚僧堂前不肯住?僧堂前相見了也,且道:丈室向東?向西?若也道得,許汝相見;不,則且居門外。」

    丁亥夏,閩撫佟君持景師道,望修幣,遣官迎,興芝山、雪峰二剎,師婉辭以謝,撫軍順其意,不強起之。

    孟秋,魔事忽作,師不惟不校,深加憐惻,故唐總憲曰:「道高、魔高,道與魔原相對待,吾師汪汪千頃,於人何所不容?」尤見道力弘深,化人以不屑之教誨,大為羡服、大為浣慰。

    屆冬結制,宿衲響臻倍於客歲。一日,坐金湯閣,歎曰:「世界如此多事,不如歸去好。」乃囑維那元正三日解制,眾咸驚異,蓋師歷坐道場,凡結冬俱於正月廿九日解,因師以是日誕,諸禪德必申慶祝而後去也。眾白師請如初,師不許。

    三之日解制,上堂,曰:「人人藤斗笠,個個水雲包,出門踏著草,途路轉迢遙。到者裏不倒斷得一回,直饒說個回途得妙,就路還家,便是千里萬里。昔洞山辭雲巖,巖問:『向甚麼處去?』山曰:『無。』巖曰:『莫還鄉去麼?』山曰:『無。』巖曰:『幾時回?』山曰:『待和尚有住處即回。』巖曰:『此去難得相見。』山曰:『難得不相見。』今日若道難得相見,便生幾多情見了也,只因洞山是個得的,便道個難得不相見,看他何等穩密?何等把細?佛日期中豈少一知半解?只是到者些原委處未免走作,即今你要東去?西去?不見古人道:『直須向萬里無寸草處去。』又云:『出門便是草。』又云:『不出門亦是草。』便見舉措不得,只因你不能向異類中行。且道:異類又如何行?」乃屈指曰:「一、雞,二、犬,三、豬,四、羊,五、牛,六、馬,為甚麼『七、人』不道?參。」

    至晚陞座,示眾,曰:「一期圓滿,可謂有始有終。若論本分家風,一落始終,必不免于始終之患。須知本自無始,又何有終?今人不解自推,只管向外推求,推到伏羲、神農、黃帝以上,說盤古便為分混沌之始,不知盤古是個甚麼?混沌是個甚麼?若看一念未萌以前、父母初生之際,豈不真是盤古?真是混沌?只因不覺,總在始終裏面安身。一有始終,便有生滅、便有輪迴,所以一切聖賢苦口教你參禪,參到一舉一動亦無始終處,便是就路還家、便是出輪迴處。且道:始終畢竟如何免得?你且將年月日時推看,推到一剎那際如擊石火閃電光相似。」以拂子擊案,曰:「如者一響,說他始也得、說他終也得,說他生也得、說他滅也得,若再推到初生即有滅,再推到當處發生、隨處滅盡,再推推即是不生不滅,便好孤迥迥、峭巍巍,一任逆來順往,七縱八橫,踢倒便行,撩起便走,有甚麼拘戀處?便是解脫丈夫,便是出塵羅漢。還有此等人到此等地步麼?不,則惜取眉毛好。」

    初四日,辭眾出山,柱作禮,問曰:「和尚幾時來?」師曰:「初八、九日便回。」初五日,次上墩。初六日,至寶壽囑付事宜,諄諄不倦。初七日,上龍門。是日山風甚厲,師有寒色,遂泄瀉示疾。至晚付託後事,亦如寶壽。次早命具湯沐浴,旋謂侍者智海曰:「扶老僧起來。」師端坐不語。時同門兄妙首座、寶首座、律監院等侍側,察師有去意,亟問曰:「和尚還有分付也無?」師曰:「我無甚麼分付。」

    少頃,寄浮法師仝陳華甫、益朋二居士恰從禹航來問候,師一見,合掌微笑,遂坐脫,時戊子正月初八日申時也,赴及遠邇靡不驚痛。

    越九日,化山和尚渡江來封龕,容貌如生。封竟,乃筮塔於龍門案山金龜巖下,去寺三百武,坐南向北。

    師世壽五十有六,僧臘三十又五,初師主龍門,葛公屺瞻恐師再受別請,師曰:「脫余若赴諸山,畢竟歸根此地。」公欣然。今師豫知時至,示寂茲山,信師言之不爽已。

    師天性沖醇,凡應緣酬物俱以慈忍力循循善誘,有媺必彰、有瑕必隱,為世導師,罕有其比。然整躬勤,勵自超方,以至行道三十餘年,雖祁寒溽暑,丙夜不寐。

    先覺有言:「古之君子,其責己也重。」以周師之謂,與嗣師而建幢者,即念現主越之象田,石浪如主信之鵝湖、饒之薦福,其餘尚在水邊林下潛行密用。

    師嘗謂門弟子曰:「誘引後學,度量須倣博山;接納上流,機用宜如顯聖。雙眼圓明,振起吾宗,使狐狼野干假借不得,是所深望也。」

    每見時輩分洞、分濟,抑此揚彼,主普明時撾毒鼓,推出瞎驢,使接斷橋一脈,有曰:「洞濟相參,千古一遇。」至若所歷,道場去住,如雲停鳥飛不可方格。其機辯峭拔入理深談,則見於各會語錄中,其遊戲翰墨綽有風雅,則見於雪蕉諸作,別有闢邪說合若干卷並傳于叢林,後之覽者將藉是以知師者焉。

    不肖柱覲師有年,維是生平涉歷、本末機緣聞之頗詳,謹倣年譜例譔次行實,惟祈立言君子博綜先師遺墨,摘其大要論而著之,以垂不朽。後學幸甚,往哲幸甚。

    時戊子仲春朔旦,攝佛日方丈事,嗣法小師淨柱拜狀。

    石雨禪師法檀卷第二十(終)

    (杭州府海寧縣慧力寺比丘淨時等助刻資肆兩。

    檇李苾芻弘籥、梁溪苾芻等睿、鹽官苾芻智圓,仝勸募刻此。)

    (佛月石雨大和尚法檀二十卷,費銀九十五兩)

    (歲在己丑春王正月,鼾關道人識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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