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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隆兴佛教编年通论卷第二十三

    隆兴府石室沙门 祖琇 撰

    唐

    元和十四年潮州刺史韩愈到郡之初。以表哀谢。劝帝东封太山。久而无报。因祀神海上。登灵山。遇禅师大颠而问愈曰。子之来官于南。闻以其言之直也。今子之貌郁然。似有不怿。何也。对曰。愈之用於朝而享禄厚矣。一且以忠言不用。夺刑部侍郎窜逐八千里之海上。播越岭海。丧吾女孥。及至潮阳。飓风鳄鱼患祸不测。毒雾喑氛日夕发作。愈少多病发白齿豁。今复忧煎黜於无人之地。其生讵可保乎。愈之来也。道出广陵庙而祷之。幸蒙其力而卒以无恙。以主上有中兴之功。已奏章道之。使定乐章告神明。东巡太山奏功皇天。傥其有意於此。则庶几召愈述作功德歌诗而荐之郊庙焉。愈早夜待之而未至。冀万一於速归。愈安能有怿乎。大颠曰。子直言於朝也。忠於君而不顾其身耶。抑尚顾其身而强言之以徇名耶。忠於君而不顾其身。言用则为君之荣。言不用而己有放逐。是其职耳。何介介於胸中哉。若尚顾其身而强言也。则言用而获忠直之名。享报言之利。不用而逐。亦事之必至也。苟患乎逐则盖勿言而已。且吾闻之为人臣者不择地而安。不量势而行。今子遇逐而不怿。趋时而求徇。殆非人臣之善也。且子之死生祸福。岂不悬诸天乎。子姑自内修而外任命可也。彼广陵其能福汝耶。主上今继天宝之后。奸臣负国而讨之不暇。粮馈云合杀人盈野。仅能克平而疮痍未瘳。方此之际而子又欲封禅告功以骚动天下。而属意在乎己之欲归。子奚忍於是耶。且夫以穷自乱而祭其鬼。是不知命也。动天下而不顾以便己。是不知仁也。强言以于忠。遇困而抑郁。是不知义也。以乱为治而告皇天。是不知礼也。而子何以为之。且子之遭黜也。其所言者何事乎。愈曰。主上迎佛骨於凤翔。而复舁入大内。愈以为佛者夷狄之一法耳。自后汉时流入中国。上古未尝有也。昔者黄帝尧舜禹汤文武之际。天下无佛。是以年祚永久。晋宋梁魏事佛弥谨。而世莫不夭且乱。愈恐主上之惑於此。是以不顾其身而斥之。大颠曰。若是则子之言谬矣。且佛也者。覆天人之大器也。其道则妙万物而为言。其言则尽幽明性命之理。其教则舍恶而趋善去伪而归真。其视天下犹父之於子也。而子毁之。是犹子而刃父也。盖吾闻之善观人者。观其道之所存而不较其所居之地。乘纣之君跖蹻之臣皆中国人也。然不可法者。以其无道也。舜生於东夷。文王於西夷。由余生於戎。季札出於蛮。彼二圣二贤者岂可谓之夷狄而不法乎。今子不观佛之道。而徒以为夷狄。何言之陋也。子必以为上古未有佛而不法耶。则孔子孟轲生於衰周。而蚩尤瞽叟生於上古矣。岂可舍衰周之圣贤而法上古之凶顽哉。子以五帝三王之代为未有佛而长寿也。则外丙二年仲壬四年何其夭耶。以汉陈之间而人主夭且乱也。则汉明为一代之英主。梁武寿至八十有六。岂必皆夭且乱耶。愈[打-丁+衰]袂厉色而言曰。尔之所谓佛者。口不道先王之法言而妄偈乎轮回生死之说。身不践仁义忠信之行而诈造乎报应祸福之故。无君臣之义。无父子之亲。使其徒不耕而食。不蚕而衣。以残贼先王之道。愈安得默而不斥之乎。大颠曰。甚矣。子之不达也。有人於此终日数十而不知二五。则人必以为狂矣。子之终日言仁义忠信而不知佛之言常乐我净。诚无以异也。得非数十而不知二五乎。且子计常诵佛书矣。其疑与先王异者可道之乎。愈曰何暇读彼之书。大颠曰。子未尝读彼之书。则安知不谈先王之法言耶。且子无乃自以尝读孔子之书而遂疑彼之非乎。抑闻人以为非而遂非之乎。苟自以尝读孔子之书而遂疑彼之非。是舜犬也。闻人以为非而遂非之。是妾妇也。昔者舜馆畜犬焉。犬之旦莫所见者唯舜。一日尧过而吠之。非爱舜而恶尧也。以所常见者唯舜而未尝见尧也。今子常以孔子为学而未尝读佛之书。遂从而怪之。是舜犬之说也。吾闻之女子嫁也。母送之曰。往之汝家。必敬必戒。无违夫子。然则从人者妾妇之事。安可从人之非而不考其所以非之者乎。夫轮回生死非妄造也。此天地之至数。幽明之妙理也。以物理观之。则凡有形於天地之间者。未尝不往复生死相与循环也。草木之根荄着於地。因阳之煦而生。则为枝为叶为华为实。气之散则萎然而槁矣。及阳之复煦又生焉。性识根荄也。枝叶华实者人之体也。则其往复又何怪焉。孔子曰。原始要终。故知死生之说。夫终则复始。天行也。况於人而不死而复生乎。庄周曰。万物出於机。入於机。贾谊曰。化为异类号又何足患。此皆轮回之说。不俟於佛而明也。焉得谓之妄乎。且子以祸福报应为佛之诈造。此尤足以见子之非也。夫积善积恶随作随应。其主张皆气焰熏蒸神理自然之应耳。易曰。积善之家必有余庆。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。又曰。鬼神害盈而福谦。曾子曰。戒之戒之。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。此报应之说也。唯佛能隐恻乎天下之祸福。是以彰明较着。言其必至之理。使不自陷乎此耳。岂诈造哉。又言佛无君臣之义。父子之亲。此固非子之所及也。事固有在方之内者。有在方之外者。方之内者众人所共守之。方之外者非天下之至神莫之能及也。故圣人之为言也。有与众人共守而言之者。有尽天下之至神而言之者。彼各有所当也。孔子之言道也。极之则无思无为寂然不动感而遂通。此非众人所共守之言也。众人而不思不为。则天下之理几乎息矣。此不可不察也。佛之与人子言必依於孝。与人臣言必依於忠。此众人所共守之言也。及言其之至。则有至於无心非唯无心也。则有至於无我非唯无我也。则又至於无生无生矣。则阴阳之序不能乱。而天地之数不能役也。则其於君臣父子固有在矣。此岂可为单见浅闻者道哉。子又疑佛之徒不耕不蚕之衣食。且儒者亦不耕不蚕何也。愈曰。儒者之道。其君用之则安富尊荣。其子弟从之则孝悌忠信。是以不耕不蚕而不为素餐也。大颠曰。然则佛之徒亦有所益於人故也。今子徒见末世未有如佛者蚕食於人。而独不思今之未能如孔孟者亦蚕食於人乎。今吾告汝以佛之理。盖无方者也。无体者也。妙之又妙者也。其比则天也。有人於此终日誉天而天不加荣。终日诟天而天不加损。然则誉之诟之者皆过也。夫自汉至於今历年如此。其久也。天下事物变革如此。其多也。君臣士民如此。其众也。天地神明如此。其不可诬也。而佛之说乃行於中。无敢议而去之者。此必有以蔽天地而不耻。关百圣而不惭。妙理存乎其间。然后至此也。子盍深思之乎。愈曰。吾非訾佛以立异。盖吾所谓道者博爱之谓仁。行而宜之之谓义。由是而之焉之谓道。足乎己无待於外之谓德。仁与义为定名。道与德为虚位。此孔子之道而皆不同也。大颠曰。子之不知佛者。为其不知孔子也。使子而知孔子。则佛之义亦明矣。子之所谓仁与义为定名。道与德为虚位者。皆孔子之所弃也。愈曰何谓也。大颠曰。孔子不云。志於道。据於德。依於仁。游於艺。盖道也者百行之首也。仁不足以名之。周公之语六德曰。知仁信义中和。盖德也者仁义之原。而仁义也者德之一偏也。岂以道德而为虚位哉。子贡以博施济众为仁。孔子变色曰。何事於仁。必也圣乎。是仁不足以为圣也。乌知孔子之所谓哉。今吾教汝以学者必先考乎道之远者焉。道之远则吾之志不能测者矣。则必亲夫人之贤於我者之所向而从之。彼之人贤於我者。以此为是矣。而我反见其非。则是我必有所未尽知者也。是故深思彼之所是而力求之。则庶几乎有所发也。今子自恃通四海异方之学。而文章磅礴孰如姚秦之罗什乎。子之知来藏往孰如晋之佛图澄乎。子之尽万物不动其心孰如梁之宝志乎。愈默然良久曰不如也。大颠曰。子之才既不如彼矣。彼之所从事者而子反以为非。然则岂有高才而不知子之所知者耶。今子屑屑於形器之内。奔走乎声色利欲之间。少不如志则愤郁悲躁。若将不容其生。何以异於蚊虻争秽坏於积稿之间哉。於是愈瞠目而不收。气丧而不扬。反求其所答。忙然有若自失。逡巡谓大颠曰。言尽於此乎。大颠曰。吾之所以告子者。盖就子之所能而为之言。非至乎至者也。曰愈也不肖。欲幸闻其至者可乎。大颠曰。去尔欲。诚尔心。宁尔神。尽尔性。穷物之理。极天之命。然后可闻也。尔去。吾不复言矣。愈趋而出。

    秋八月己未。帝与宰臣语次。崔群以残暑尚烦。目同列将退。帝曰。数日一见卿等。时虽余热。朕不为劳久之。因语及愈有可怜者。而皇甫镈素薄愈为人。即奏曰。愈终疎狂可且内移。帝纳之。遂授袁州刺史。复造大颠之庐。施衣二袭而请别曰。愈也将去师矣。幸闻一言卒以相愈。大颠曰。吾闻易信人者必其守易改。易誉人者必其谤易发。子闻其言而易信之矣。庸知复闻异端。不复以我为非哉。遂不告。愈知其不可闻乃去。至袁州。尚书孟简知愈与大颠游。以书抵愈。嘉其改迷信向。愈答书称。大颠颇聪明。识道理。实能外形骸以理自胜。不为事物侵乱。因与之往还也。近世黄山谷谓愈见大颠之后。文章理胜而排佛之词亦少沮云。

    论曰。旧史称退之性愎许。当时达官皆薄共为人。及与李绅同列。绅耻居其下。数上疏讼其短。今新史则以退之排佛老之功比孟子。嘉佑中有西蜀龙先生者忿其言太过。遂摘退之言行悖戾先儒者条攻之。一曰老氏不可毁。二曰愈读墨子反孟玷孔。若此类二十篇行于世。及观外传。见大颠之说。凡退之平生蹈伪。于此疎脱尽矣。欧阳文忠公尝叹曰。虽退之复生不能自解免。得不谓天下至言哉。而荆国王文公亦曰。人有乐孟子之拒杨墨也。而以排佛老为己功。呜呼。庄子所谓夏虫者其斯人谓乎。道岁也。圣人时也。执一时而疑岁者。终不闻道。夫春起於冬而以冬为终。终天下之道术者其释氏乎。不至於是者皆所谓夏虫也。文公盖 圣朝巨儒。其论退之如此。则外传之说可不信夫。

    大颠禅师者。潮阳人。参南岳石头和尚。一日石头问何者是禅。师云扬眉动目。石头云。除却扬眉动目外。将汝本来面目呈着。师云请和尚除却扬眉动目外鉴。石头云我除竟。师云将呈和尚了也。石头云。汝既将呈。我心如何。师云不异和尚。石头云非关汝事。师云本无物。石头云汝亦无物。师云无物即是真物。石头云真物不可得。汝心现量如此。大须护持。师后归住潮阳灵山。尝示众曰。夫学道人。须识自家本心。多见时辈只认扬眉动目一语一默。蓦头印可以为心要。此实未了。吾今为汝分明说出。各须听取。但除一切妄运想念现量即真汝心。此心与尘境及守静时全无交涉。即心是佛。不得修治。何故。应机随照泠泠自用。穷其用处了不可得。唤作妙用乃是本心。大须护持不可容易。侍郎韩愈尝问如何是道。师良久。时三平为侍者乃击禅床。师云作什么。三平云先以定动。后以智拔。退之喜曰。愈问道於师。却於侍者得个入处。遂辞而去。

    十四年十月五日刺史柳宗元卒。宗元字子厚。河东人。少精敏。无不通达。为文章卓伟精致。一时辈行。推仰第博学宏词。累监察御史里行。善王叔文。叔文得罪贬求州司马。既... --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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