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苟为也。汉孝武时。四方之士如东方朔之徒。矜诞炫鬻。盖以书而自荐。天下乃相效靡然而成风。孟子谓自鬻以成君。乡党自好者不为。而谓贤者为之乎。然而孰尝以此而为愧也。呜呼后世益衰风教浮薄愈甚。学者以艺相夸以能相胜。傲诞自大。孰不然也。温良恭俭让其道殆废。当是时韩子固宜力行圣人之道。以身率先天下而正其风俗可也。又从事其事而矜夸忿躁愈盛。后生者学不知根本。徒见韩子之书乃相谓曰。韩子大儒。吾辈宜效其所为也。如此不唯益损其风教。抑又害其臣之节。辱其人之身。故曰。韩子之书不法。吾无所取也。或曰。韩子之时。其取士之道异乎古也。韩子盖因其时而为之也。必若守古之道。待其聘而后用。士君子之道必至死而不得其行也。曰不然。韩子尚以周公之道而责其时之宰相。当是何不念。今之时与古异矣。不可以古道而求今也。岂谋身即谓随时而责人即谓必如古道。君子果如是为意耶。然聘士之礼何世无之。唐之时亦尚闻以礼而诏其隐者也。岂有遗圣贤而不聘耶。语曰。不患无位患所以立。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。此韩子之徒。亦宜思之也。

    第九

    韩子为对禹问。谓禹虽以天下传之子。而其贤非不及乎尧舜传贤之贤也。予少时著评让。初亦取韩子所谓禹传子之说。其后审思之。即考虞夏之书。竟不复见禹传贤传子之说。唯孟子曰。禹荐益于天。七年禹崩。三年之丧毕。益避禹之子于箕山之阴。朝觐狱讼者。不之益而之启曰。吾君之子也。讴歌者。不讴歌益而讴歌启曰。吾君之子也。及证之史。夏本纪太史公亦谓。禹以天下授益。益让启。天下遂奉启以为君。此始明禹未尝自以其天下与之子也。荀卿杨雄虽皆言传授之事。亦未始称禹自与其子之天下也。因怪韩子疏谬不讨详经史。辄为此言。假谓韩子苟取百家杂说。谓禹与子天下。其贤不减于尧舜也。又与礼运之言不类。礼运谓大道之行。天下为公者以其时为大同。谓大道既隐。天下为家者以其时为小康。而郑氏解曰。天下为公者。禅让之谓也。天下为家者。谓传位于子也。夫禅让既为大同。而家传之时乃为小康。而禹苟果以天下与之子。其为贤也。安得不劣于尧舜耶。韩子虽欲贤禹。而反更致禹之不贤。然韩子揣尧舜禹所以传授。而乃为其言曰。尧舜之传贤也。欲天下之得所也。禹之传子也。忧天下争之之乱也。又曰。尧以传舜。为忧后世。禹以传子。为虑后世。何其文字散漫不晓分而如此也。然得所即不争。争即不得所也。忧犹虑也。虑犹忧也。其为义训亦何以异乎。大凡争斗其必起于私与不平也。既谓禹欲使后世不争。乃当不与其子。于事理为得也。既与之子。安得制其不争之乱耶。禹之后及其子孙方二世。而羿遂夺其天下而有之。与寒浞辈紊绝夏政几二百年。少康立乃稍复夏政继禹之道也。所谓不争安在耶。夫禹圣人也。岂圣人而不识其起争之由耶。韩子虽苟为此说。而不累及夫禹乎。语曰。巍巍舜禹之有天下也。而不与焉。孔氏之注。迂疏固不足发明乎圣人之意。此乃谓舜禹虽有天下。不我私而有之。皆谓常有所让也。不幸禹之禅让。其事不果。遂乃与其子。相承而有天下。孔子以其世数。姑列禹于三代之端。故礼运曰。禹汤文武成王周公由此其选也。然而尧舜禹其则未始异也。夫天下者天下之天下也。与贤与子而圣人岂苟专之而为计乎。苟当其时天下之人欲以天下与之贤。而尧舜虽欲传子不可得也。当其时天下之人欲以天下与之子。禹虽欲传贤亦不可得也。故时当与贤则圣人必与之贤。时当与子则圣人不能不与之子。圣人之传天下也。正谓顺乎时数人事而已矣。岂谓忧之虑之为后世强计。而与其天下异也。尧谓舜曰。天之历数在尔躬。舜亦以此命禹。礼曰。尧授舜。舜授禹。汤放桀。武王伐纣时也。是故易曰。天下随时之义大矣哉。韩子之说无稽。何尝稍得舜禹传授之意欤。呜呼谬哉。

    第十

    韩子既谪潮州。乃奏书谢天子。因讽其天子封禅。谓己文章可以振锡功德编乎诗书而不让古人。吾窃笑韩子所发轻率而事不稽。古封禅乃国家大典。帝王之盛事。臣子平时犹不可使人主遽为。况乎在其斥逐龃龉而辄言之。韩子岂善自宜之耶。如陆贽以宰相黜忠州十年。杜门绝人事。不复为私书。贽不唯能慎。盖亦知其自不当预朝廷之事也。陆公可谓识大体矣。若夫封禅者非二帝三王之事也。其始于秦之始皇。而甚乎汉之孝武。其事势雄侈赀费。盖百巨万。礼度与古所谓类上帝望山川岂等耶。当时儒者虽引舜典至于岱宗柴望秩于山川之义。以传会其说。似是而非。殊不得实。复援管夷吾对齐桓公封禅之言。是亦非出二帝三王之书也。汉书称倪宽议封禅曰。然其荐享之义不著于经。诚然也。昔太史公虽以之为书。盖避其当时依违。不敢灼然是非。弟曰余从巡祭天地诸神名山而封禅焉。退而论次自古以来用事于鬼神者。具见其表里。后有君子得以览焉。至于班固议论郊祀至封禅。或可或否。亦不灼然是之非之。但推谷永之奏为正。后世宜有卓识贤者毅然推二帝三王之制度。折中夫秦汉旧事。以俟乎后世之为封禅者可也。吾尝慨先儒如杨子云之徒。徒善著书是非今古。万世而卒不及此。文中子虽稍辩之欲警隋之封禅者。而其说甚略於穆。后世如有功德不充符瑞未至辄以其法而苟为之者。其何以质之耶。韩子平生自负。谓能专二帝三王之道。而善斥百家古今之谬妄。安得一朝稍黜乃自衰谬反以秦皇汉武之雄侈夸诞者以事其君乎。韩子其所守如何哉。就令其君稍有功德可封禅也。犹宜斟酌比较太宗之时而然后举之。唐之文皇帝。平数百年之积乱独振王道。其功德崇盛宜比乎禹汤文武。虽汉之文景。尚恐其不足预其所有如此太宗犹不敢议封禅。故曰。如朕本心但使天下太平。虽缺封禅亦可比德尧舜。如百姓不足。虽修封禅亦何异桀纣。昔秦始皇登封岱宗奢侈自矜。汉文竟不登封。躬行俭约。今皆谓始皇为暴虐之主。而汉文为有德之君。由此而言。无假封禅。唐太宗可谓圣贤有道之君者也。而章武之时。其治道功德符瑞。其胜于太宗乎。不直不胜。亦恐不及正观之风远矣。而韩子乃欲其封禅。何其不思之甚也。然则秦汉文封禅者。岂专告其成功于天地耶。乃慕神仙求长生永寿而为之者也。是故其书曰。封禅即不死黄帝是也。又曰。上封则能仙登天矣。元和之末。天子方惑神仙长生之说。引方士柳泌服饵其金丹而为患殊甚。况又推秦皇汉武欲其重之。韩子举事其见几乎。岂其遭斥逐穷窘欲媚人主以自苟解免欤。中庸曰。君子素其位而行。不愿乎其外。素富贵行乎富贵。素贫贱行乎贫贱。素夷狄行乎夷狄。素患难行乎患难。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。斯谓所向苟不失其理。皆可安之而无以宠辱祸福乱其志也明夫君子能以中庸而异于小人也。昔孙叔敖相楚。三进三黜而无喜愠之色。白居易斥浔阳。不以迁谪介其意。二子如此。盖亦以中庸而自处也。韩子既勇于言事。方降为郡吏。乃举动躁妄矜夸嗟咨。不能少安。不及孙子白乐天也远矣。

    第十一

    韩子与冯宿书论文。谓人不知其文。遂自比杨子云。为太玄之时。乃引雄之言曰。世不知我无害也。后世复有杨子云。必好之矣。因谓子云死近千载。竟未有杨子云可叹也。其时桓谭亦以雄书胜老子。老子未足道也。子云岂止与老子争疆而已乎。此不为知雄者。其弟子侯芭颇知之。以为其师之书胜周易。然侯之他文不见于世。不知其人。果何如耳。以此而言。作者不祈人之知也明矣(已上皆退之文)吾视此未尝不抚书而为其太息。谓韩子可贤耶。何其为言之易也。夫圣贤之所以著书。岂欲与人争强乎。圣贤唯恐道不明而人不治。故为之书欲以传其道也。岂意与人争疆也。不争而乃有所为耳。夫以其所为而与人欲争疆斗胜者。此特流俗使气不逞者之所尚也。圣贤如此而为其去众人也何远哉。其道至自形人之不至。其言是自形人之不是。其人有知遂自服而尊美也。岂有争之而得人尊美乎。自古著书而其文章炳然蔼如也孰如孔子。而孔子曰。文莫吾犹人也。圣人岂以其道而苟胜乎。中庸曰。宽柔以教不报无道。南方之强君子居之。是岂以争之而为强耶。语曰。由也兼人。故退之。是圣人岂欲儒者而与人争强乎。韩子师儒。为言不类其法。不亦误后世之学者也。若老子之书。其所发明三皇五帝之道德者也。其文约而详。其理简而至。治国治家修身养神之方。出师用兵之法。天地变化之道。莫不备之矣。孔子尝从事而师问其人岂非以其如此也。而老子岂易胜之乎。又况其所尚以不争为德也。子云平生学问于蜀人严遵君平。故其法言盛称于君平。君平乃治老子者也。及子云为太玄。乃以一生三为创制之本。是亦探老子所谓一生二二生三者也(此说见太玄解义)故子云曰。老子之言道德。吾有取焉耳。雄书之宗本既出于老子。而谓玄胜老氏。亦其未之思也。然桓谭岂为能知子云乎。而韩子乃援桓谭之言。则已可笑矣。乃又曰。其弟子侯芭颇知之。以为其师之书胜周易。此又韩子之大谬矣。若雄之太玄。设方州部家四位者。乃易之四象六画耳。布八十一首者。易之六十四卦也。二百四十二表存之而不尽书者。依周武口诀也。展七百二十九赞者。乃易之三百六十爻耳。其本不出乎阴阳二仪。其生克不出乎七八九六五行之数。其纪纲不出乎三极之道。而雄之书大底资易而成之耳。其法言曰。其事则述。其书则作。汉书称雄亦曰。以为经莫大于易。故作太玄皆酙酌其本。相与放依而驰骋云。吾尝治易。得其四象八卦之数。凡玄之所存者。六气五行三才七政四时十二月。二十四节七十二候五纪五方五神五音十二律九宫十日十二辰。莫不统而贯之。盖圣人含章天机秘而不发耳。至汉而焦赣京房辈辄分爻直日。而易之道遂露矣。子云盖得意于焦氏之分爻也。复参之以浑天之法。然其巧思推数。自起其端为位为首为赞。以钤乎一岁。效易以占天人之事。此其贤也。夫易者资河图洛书以成之。盖天地自然至神之法。非圣人之创制也。然非圣人亦不能发明之。虽其时世更历三古藉圣人发挥者九人焉。唯伏牺文王孔子。事业尤著。若子云之书。其始何出而何得之。其为书之人何如于伏牺文王仲尼乎。然玄之法。盖出于人之意思经营之致耳。与夫天地自然之道。固不可同日而言哉。子云之贤不及伏牺文王孔子。虽童蒙亦知其然也。而韩子以侯芭为颇知之而谓玄胜易。何其惑之甚也。晋书谓。王长文尝著书号通玄。有文言卦象。可用卜筮。时人比之杨雄太玄。是亦可谓胜易乎。彼侯芭者尚不知其师之所祖述。何妄为之说掩抑圣人之经。乱后世学者之志。非细事也。此足以识芭之狂。愚何甚也。不必待见其他文而知其为人也。韩子于此当辨斥之。以尊证圣人之道可也。乃更从事其说。苟以资其自矜。儒者果当尔耶。吾恐以文争强而后生习为轻薄。人人无谦敬之德。未必不自韩子之造端也。吾尝谓。杨子因易以成书。其谓述之可也。不应作经自为其家与夫大易抗行。孔子述而不作。信而好古。窃比于我老彭。仲尼犹不敢作。子云乃作之欤。汉书谓。诸儒讥杨子非圣人而作经。盖亦以其不能尊本也。何复用其书胜易以重儒者之相非耶。

    第十二

    韩子以上书斥佛骨得罪。谪之潮阳。舟过洞庭湖。惧谪死。乃求祐于黄陵二妃之庙。韩子自谓比之圣贤正直不狥邪斥佛何遽乞灵于妇人之鬼耶。昔孔子疾病。子路请祷。子曰。丘之祷久矣。夫圣贤乃自信其诚素合乎天地神祇也。不待祷而求福。韩子祷之。其亦有所未合乎。及其得还乃出财治其庙。以具礼物祀之。为书以志其事。夫黄陵庙者。古今相传云。二妃从舜南巡有苗道死。遂瘗洞庭之山。由是庙焉。然此但世俗相传耳。虽稍有所见。皆杂家或辞或志。非六艺备载。舜典唯曰陟方乃死。檀弓亦止曰舜葬苍梧之野。盖二妃未之从也。他书或曰二妃葬于衡山。或曰洞庭山二女所居。自天帝之女也。非舜之妃也。韩子自负师经。为圣人之徒。当此宜执经以正其世之疑讹可也。反从事而益为其说。孔子曰。非其鬼而祭之者謟也。二妃其事未正。复非己祖祢。而韩子事之。韩子不信佛而方遭毁佛骨之谴。何苟欲鬼神之福也如此。而不畏夫孔子之言耶。

    第十三

    韩子为处州孔子庙碑。以孔子社稷句龙弃。比而校其祭礼之丰约。谓孔子以德得盛礼之祀。胜于社稷与句龙弃。其词曰。其位所不屋而坛。岂如孔子用王者事。巍然当座。以门人为配。自天子而下。北面拜跪荐祭。进退诚敬礼如亲弟子者云云。夫社稷者。用其达天地之气正。以不屋而坛为尊。唯丧国之社乃屋。示绝阳而通阴戒之也。故社稷屋之。乃其辱耳。韩子欲以社稷之无屋与孔子校其荣。何其不知经之如此耶。夫孔子者自以其教为儒者之先圣。固当享其释菜释奠之礼。乌可以句龙弃等比功德乎。是又韩子其评论之谬甚也。

    镡津文集卷第十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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