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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当下,宋夫人一阵风似地撞出门去,出门就奔了就近的电话亭,可哪知道一连奔了五里路,沿途所有的公用电话,都被如她一般的妇人给占领了,稍稍一听,便能听见各式各样的腔调,正在表达着同一个意思:快些送钱来!

    “老毛已经够无聊了,你陈书记看来也好不了哪儿去,接老宋这茬儿搞球,他不就是惦记着行署的那批道路改善帮扶基金嘛。不过,你们可别忘了,咱们今儿来是干甚的,弄不好人家正磨好了刀子,在等着咱呢!”

    薛向深深看了老宋一眼,暗道,此人还真是心思缜密,转瞬就窥到了关键,好在他算计已久,绸缪妥当,自不会被老宋的问题难住。

    看着这帮手握重权,不可一世的官老爷,对着试卷,苦哈哈地使力,负责巡考的曹伟,简直爽透了。

    曹伟手中的苍蝇拍,恨恨拍在了肥皂厂贾厂长的桌子上,但听他猛地喝道:“严肃考场纪律,不许交头接耳!”

    说起这曹伟,也不是别人,正是当日,薛向在德江仓储分厂边的巷子里,遇到的那位宝丰区综合治安大队大队长。

    四点二十分的时候,古锡铭终于忍不住第三次过来倒水,暗示周道虔该准备开会了,这次,古秘书做的十分明显,故意借机碰掉了薛向的茶盖儿,趁着薛向拾捡的时候,冲周道虔扬了扬手表。

    “薛助理,我厂里还有个会,我请假!”

    毕竟,站在周道虔的角度,他没必要淌这趟浑水,试想,若是他周书记开了口,还是被老宋等人顶回去了,这该是何等尴尬,反之,即便是薛向最终也没要到钱,也算不得他周某人丢脸,作壁上观,才是上位者的最佳选择。

    呼,呼,老宋吃得满嘴生风,手里的瓷缸也慢慢被他举成九十度朝下,一缸饺子短短两分钟就下了肚,末了,他竟还意犹未尽,伸出舌头,不住舔着缸沿。

    周道虔连连摆手,“我不过是拾人牙慧,拾人牙慧啊!”

    孔凡高冷笑一声,“无组织无纪律?你说的?难道学习法律知识有错么,这帮人拖欠利税,不就是法律意识淡薄么,再说,周书记都出席了,并还讲了课,在德江,姓周的就是组织,你说薛向无组织无纪律,好使么!好一个薛向,还真是又滑不留手,又刺人得紧啊!”

    周道虔也是时下少有的学者型干部,昨日他发表在省报上的一篇论述当下热点问题——企业改制办法的文章,薛向看了,的确有料,主要从股份制和承包责任制来阐发,尽管在薛向看来,还稍显简陋,但在时下,也算是很有开拓性的思维,不过,当人面,薛老三自然只说好话,不出恶言,没办法,官场寒暄,向来如此。

    周道虔的理论水平很高,再加上又有当老师的经历,这一四十五分钟的讲座,被他用教学的方式,摆事实,讲道理,既深入浅出,又别开生面,便是只拿他当大旗的薛老三,也觉得受益匪浅。

    宋夫人看着老宋一口赶着一口,玩儿命一般往嘴里塞着猪肉酸菜馅儿的饺子,慢慢地,眼眶就红了,这得是遭了多大的罪啊,她可知道自家男人吃饭,是最讲究细嚼慢咽的,眼下,不过几个饺子,就让他馋成这样。

    图穷匕首见!

    方才,负责堵门的,就是曹伟的这帮手下。而这帮人,正是薛向从宝丰区综合治安办,临时借调的。

    宋夫人大惊失色,她一介妇人,哪里知道自家老宋不过才进来三天,背后就发生了这么多故事,一想到老宋有可能要被搞下去,她直觉天都要塌了。

    一场考试,持续半个小时不到,所有人便交了卷。

    两人由一句寒暄之语,彻底引进了正题,当下,周道虔便邀请薛向坐下,滔滔不绝地陈述起了那豆腐块上无法承载的内容,而薛老三思维敏捷,见识一流,每每言出,必然搔到周道虔的痒处,如是聊天,时间自然逝如流水。

    得了周道虔的承诺,薛向便径直回了行署办公大楼,接着,便安排行署办副主任江方平以他个人名义,给那十八家单位负责人,去了公函。

    孔凡高将自己的茶杯推了过去,宋昆感激地推了回去,一抹额上的汗珠,急道:“是的,薛助理太无法无天了,他竟派兵拘了宋厂长等人,专员,您可要发话啊!”

    这帮人都是人精,人前,绝不会坦露心迹,以免让人推出去作了出头鸟,而是皆各自抱怨自己的厂子情况不好,生存压力大,一会儿功夫,彼此都明白了各人心意,很明显,到底是善财难舍,即便是面对周道虔这尊大神,这帮人也不打算松口。

    批改成绩出来了,普遍得分,在四十到五十分之间,众人得了成绩,心中俱泛起也说不出什么滋味儿,一来,觉得自己文化程度竟然如此惊人,京大高材生出得卷子,自己居然都能做对这许多,如此一来再努力一把,离及格也不太远嘛;二来,又觉姓薛的是个活土匪,麻痹的,中午一人发了两斤馒头,一壶水,就折腾开了,晚饭更是连馒头都来不及吃,下完课,这小王八蛋就组织了考试,真是要把人往死里折腾啊!

    “狠,狠,狠,损,损,损……”

    “老陈,你也别咱这儿卖嘴,你要是真敢一定到底,大清早,颠颠儿往这赶作甚,你该搬了凉床,往树下一放,一边摇着芭蕉扇,一边吃着你们厂那能咯掉板牙、砸死老鼠的雪糕,你哼哧哼哧,顶着个大太阳,往这儿跑啥?”

    “你要钱做什么?”

    而薛向也不回避,当堂批改,十八份试卷,十分钟不到,便被他批改出来了,结果,自然是无一人合格。

    而这家伙为图批改省事,还弄了后世的答题卡,让众人拿橡皮将答题卡上的选项涂黑,尔后他取一张同样的答题卡,将正确选项挖空,如此,改卷时,只须将标准卡和答题卡重叠,数黑点即可。

    还未奔出房门,又被老宋叫住:“对了,钱,钱,给老子留些钱!”

    老宋那句“割谷子”,比什么都好使,宋夫人蹭的就立起身来,朝外头奔去。

    而事实也果如薛向预料那般,这曹伟平时连区里领导都见不着,陡然得了行署领导看中,哪里还不拼命表现,他带来的队伍,被他训练得简直就跟国防军战士一般,纪律真是严明到了极点,倒让薛向高看不少。

    薛向话音落定,这六字真言,便齐齐显现众人心头,勃勃呼,直冲天际,郁郁呼,遍塞苍冥。

    曹伟冷哼一声,得意地继续在行子里迈着八字步,只有偶尔瞧见坐在讲台上假寐的首长,微微睁开眼的时候,他挺起的脊背,才会又弯下去。

    这会儿,没有人心里慌张,更没有人打算还钱走人(事到如今,谁不知道薛向为的是钱),大部分人均是一个心思:哼,不信姓薛的能翻了德江的天,他难倒就不怕激起民愤么,他难倒就不知道厂子里,没了老子,就得全乱套么,到时候,等厂子里乱了套,德江大乱,除非姓薛的跪下来求,否则老子还真就不走了。

    这会儿,众人谁还不知道问题大条了,谁都没想到此前还是吉娃娃的薛助理,转瞬就化作藏獒,恶狠狠地扑了上来。

    哗!

    “……国家法律和我们每个人都息息相关,人人都在法律的保护下生活、学习和工作。南浔同志指出:‘搞四个现代化一定要有两手,只有一手是不行的。所谓两手,既一手抓建设,一手抓法制。’这告诉我们,法制建设和经济建设应当并举,法制建设应提高到现代化建设这一战略高度来抓,没有社会主义法制,就没有社会主义现代化。他还指出:‘加强法制,重要的是要进行教育,根本问题是教育人……”

    而薛老三却对周道虔如此行事很满意,周某人虽没有在讲座上威逼众人还钱,更没撂出狠话,但他能如约而来,便算帮了他薛老三的大忙。

    如今,时过境迁,困龙俱都出海,这地方自然就荒弃了下来,虽然房子不错,可终究沾了晦气,又死过不少人,因此,倒无人愿意来此居住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薛向呵呵一笑,说道:“同志们这个普法学习班,是我在行署专员办公会上接下的任务,我必须不折不扣的完成,普法是大事儿,方才周书记在讲座上,也已经指示过了,咱们基层企业领导干部,一定要有法律意识,一定要依法经营,开办这个讲座,就是要切实帮助同志们提高法律意识!既然行署和地委,都是这个意思,那这个普法学习班,就必须办下去,任何人都不得以任何理由旷课,因为在我看来,旷课就是法律意识淡薄,和拒绝法律约束的表现!”

    而薛老三之所以选择这个连编制都没有的治安大队,也正是看中了其不占编,不在体系内,不会牵扯到太多的藤蔓,与此同时,用熟不用生,他对曹伟多少有些了解,知道此人对自己的敬畏,现在用他,必然会让其觉得是受了自己的青睐,搭上了领导,如此,曹某人必然使出全力相助。

    薛向这行署领导,含金量再低,到底也是领导,再加上他顶着二愣子的名声,和孔凡高都干了几仗,尽管外界普遍不看好他的前途,可他真朝下级单位的下级单位发话了,人家也不敢有二话,就这么着,曹伟这帮人,就被薛向临时借调了过来。

    却说周道虔骤然离去,众人痴楞半晌,渐渐便起了窃窃私语,未几,讨论声如潮,随后,这帮人互相散了一圈烟,各自抓起公文包一夹,就兜头朝外行去,压根儿就没把依旧在后排就座的薛老三看在眼里。

    “老贾,你够早的啊,你小子可是在最远的黑水,这会儿能赶到,岂不是五点多就出发了,照我说,你们黑水的路也真该修了,不说别的,单看你们那条破路,就是有金矿,人家也不愿来开发不是!”

    宋昆抹了抹额头的汗水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,他可是一大早,顶着太阳,直接狂奔上了六楼,来给孔专员通报的这个消息,这会儿他胸腔子都快炸了。

    毕竟薛向的履历实在是太耀眼了,便是再没警觉性的人,瞧见履历上那二十岁的常委、副县长,也得生出连篇浮想。

    不过,薛向更知道,即便自己报出了家门,周道虔也不会对自己如何另眼相看,蜀中到底不比别地,沾了老首长的仙气,再加上现在盘踞蜀中的几大派系,都是从老首长的根子上延伸出来的,即便他薛某人亮出了薛安远又能如何?最多,周道虔也只会在心里,瞧瞧加重他薛老三的份量而已,绝不会认为他薛家人有多高不可攀。

    孔凡高重重一巴掌拍在桌上,骂道,“都说老子领导风格野蛮,现在才知道,薛向这完全是活土匪啊,我看这帮混蛋,是不经冬天,就不知道春天的温暖,活该!”

    看着宋书记如此模样,宋夫人终于忍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,“老宋啊,这是咋了啊,你不还是厂长么,怎么能被这样对待,不行,我得去地委闹去,这不是耍流氓嘛……”

    “行了,老毛,你也是老鸦笑猪黑——自己不觉得,你们宜阳的路,未必有黑水的好走,你早到,不也就占了个比老贾道儿近的便宜!”

    的确,周道虔到底不是薛向可比,这些普通县乡镇企业领导,前者于他们而言,几乎就是高高在上的伸直,他们干一辈子,几乎也不可能有直面周道虔的机会,而如今听说周道虔出马,他们的心绪自然再不可能像彼时欺负薛向这菜鸟那般毫无压力了,而是沉重异常。

    贾厂长露出讨好的笑容,“误会,误会,我就是找老宋借橡皮!”

    毕竟,这帮企业干部,虽然普遍比乡镇干部的文化水平高,但这把年纪,幼时正逢战乱,这文化水平自然也是参加工作后学的,所以这高,也就高的有限,薛向若是出问答题,这帮人估计直接就歇菜了,而让人一丝希望都看不见,弄不好就会逼人暴走,而若出选择题,则蒙对的概率又太高,因此,才选了选择题。

    薛向知他何指,无非是这两点办法,在特区已经讨论得轰轰烈烈了,不过,周道虔的论述,更多的是结合德江企业的实际情况阐发,倒非拾人牙慧,倒是很有实际意义,“周书记谦虚了,在您的文章里,光是发挥工会作用,监督承包人的这一要点,就足以让人拍案叫绝了。在我看来,时下企业改制的论点虽多,但都太过泛自由化了,改制后,企业家说了算,则国有资产就有流失的风险,因此,适时发挥工会的监督作用,实乃高妙手段,既符合咱们的国情,又防止了泛自由化,真是一举两得啊!”

    薛向知道,周道虔说这番话,除了有示好的意思外,也是在变相套他的来历,若他顺着接下去,必会向这个趋势发展。

    可今日,这荒废的地方,却陡然生出了不少人气,这天,方不过早上八点,二十多辆各式车辆,就将这平房前的那溜硬泥巴地上停满了。

    你道薛向怎么改的这般快,原来这家伙设计的试卷上的题目,俱是全选题!

    若是这帮人有后世的见识,此刻,保准得齐齐在心里叹上一句:天不怕,地不怕,就怕流氓有文化!

    “嚎丧个屁,老子还没死呢!”吃饱喝足的宋书记,满脸戾气,唬得宋夫人立时噤了声,“你要是还想当... --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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