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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，薛蘅的面色，慢慢黯淡下来。
谢朗认得她的身影，忙跳下树。薛蘅将背上的包袱放在地上展开，竟是一身男子衣裳和一堆黑臭臭的草药，还有一团拌着干菜的米饭。
薛蘅沉默了许久，抓住谢朗腰带，力贯右臂，再在背上一托，将他抛向空中。谢朗尚未及反应，已稳稳地坐在了树桠之间。
谢朗已经不象之前那么怕她发怒，他心头之话不吐不快，飞速说道：“师叔放心，我绝不会说出去的，天知地知、你知我知。我知道，师叔并不是真的冷漠无情，不然也不会为我做这么多——”
那一刻，他忽发奇想，若是将一只鸡蛋放在自己脸上揉搓，不知烫不烫得熟？
她没有反应，喘气声反而更加剧烈了。
眼见她如一溜青烟，闪向远处的村庄，他也出了口长气，紧绷了整日的神经放松下来，坐在树上，看着瞑色一点点将天地吞没。
他语气低沉：“师叔，你没见过我义兄身上的那些伤疤，他那条命，是从一场场血淋淋的战争中爬出来的。”
“张嘴！”
薛蘅想起司詹册子上记载过的事，道：“‘渔州红翎’裴红菱？”
薛蘅“卟”地笑出声来，“这个裴红菱，倒是个性情中人。”
薛蘅气得面色煞白，用力将一颗石头踢上半空，又远远地坐了开去。她闭目练功，再也不看谢朗一眼。
谢朗听她象是瞧不起自己的同袍兄弟，不高兴了，转了口气，道：“不过师叔是以诡计杀的羽青，可有些不太光彩。”
昨夜的这声轻唤，还在他心中纠缠翻滚，他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，“师叔，你还有亲人吗？”
薛蘅换过了一身装束，象是乡下二三十岁的农妇穿的衣裳，头发也用一块蓝布包住。
他站在崎岖的山路边，对眼前的美景视若无睹，心中似被猫爪子抓挠一般，难受至极。
天下间所有爱怜、至惜、哀楚、痛悔之情，仿佛都包含在这声呼唤里。谢朗一生之中，何曾听过这样的呼声，不禁痴了。
谢朗连连摇头，驳道：“不不不，师叔，你没上过战场。你不知道，战场上讲的是真刀真枪，敌军密麻麻地压过来，你就是再长十个心眼都没用，只能以血见血，才能活下命来。”
她如同惊弓之鸟，颤抖的指尖一触到他的腰，便弹了回去。她犹豫着、摸索着，帮他解开腰带，之后又帮他系上腰带，这段过程是如此漫长，竟比打了三年仗还要难熬。
谢朗有心拍她马屁，点头道：“是，原来师叔听过她的名头。红菱妹子武艺出众、性情豁达、光风霁月，和师叔一样，都称得上是女中豪杰。”
这是奇丽的山间黄昏景象，然而，从森林中艰难跋涉出来的谢朗，却丝毫没有心思来欣赏。
谢朗张嘴吃着米饭，眼神不自觉地扫向她身上。这装束，这头巾，再加上她喂饭的姿势，还有——
谢朗立马将嘴闭上，不敢再说。
可男子汉大丈夫，应当拿得起放得下，这不过是权宜之举，于师叔名节无损，也无碍骁卫将军的英名。谢朗安慰着自己，听到细碎的脚步声，终于鼓起勇气，慢慢转头，看向薛蘅。
谢朗在孤山见过一次她梦魇的情形，知象她这等高手，即使夜间睡着，内息也在运转，梦魇后如果受惊，有走火入魔之虞，便不敢再唤，可也不敢走开，只得守在她身边。
果然千穿万穿马屁不|穿，何况是这等隔山打牛的马屁。薛蘅微笑道：“你把她说得如此之好，那倒真要与她认识认识。”
有谁在耳边剧烈喘气，仿佛地狱中发出的声音。谢朗惊出一身冷汗，猛然坐起。
他忽然想起在宫中伴读时，少傅大人常吟的那句词：
远处山间的梯田油光澄绿，青葱色的嫩苗随风摇摆，苗下又荡出细碎的波光。
“报应？！”薛蘅望着天空，低低地说了句，“这人世间，真的有报应吗？”
近处，山峦碧如翡翠，溪水柔若玉绦。满山的野花开得盛艳，仿佛要与华美的云彩一比娇妍。云雀抢在黑暗来临之前歌唱，曼妙的声音随风飘扬。
薛蘅侧过身，许久，才淡淡地回了句，“我没做什么，你不用谢我。”
当天穹深处有浓云遮住了月光，一道黑影疾奔而来。
夕阳挂在山尖，缓慢下沉。绯红的霞光铺满西边，令山峰都染上了一层绛紫色。
他眼神移向她胸前，又猛然甩了一下头，闭上双眼。
薛蘅冷冷盯了他一眼，道：“你想不想好得快一点？”
薛蘅本略带笑意听着，听到“英雌”二字，面露不悦，冷笑一声，道：“谁稀罕！”
谢朗手足无措，又不敢惊扰，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惊恐地翻转、喘息，再慢慢平静——
“小妹——”
薛蘅低声道：“裴无忌？”
直到敷好药，她用汤匙盛着米饭送到面前，他才张开嘴来。
“小妹——”薛蘅再低唤了声。
“正是薄寒浅冷时，万物皆萧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