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薛蘅看了看信末的时间，是薛季兰过世前一个月收到的。看来是薛季兰知道将不久于人世，给方道之写了封信，托他照拂自己，方道之再回了这封信。
薛忱深深地凝视着她，柔声道：“三妹，娘去世的前几天，把我唤到她面前，对我说了一番话。”
薛蘅惊呼道，猛地睁开双眼，惊惶四顾。周遭星月静寂、夜虫啾啾，自己还依坐在墓碑前。
夜风拂动铜铃的声音如同金铁交击、战马嘶鸣，她靠在顶层的窗台前，抱住双膝，闭上双眼，但觉心乱如麻。
“——阿蘅，别怕，这是梦，梦都是假的，不能伤到你的。”
她不知阁内发生了什么大事，每次走到松林边，又迟疑地停住脚步。直到第四日黄昏，才见到薛忱的身影。
狼烟仍在滚滚燃烧，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挣扎着爬起来，对着夕阳喃喃地叫了声，“蘅姐……”又重重地倒下。
夜色深沉，薛蘅在孤山的山峰间疾走，不知不觉中上了主峰，站在天清阁前。阁门上碗口大的铜钉在灯笼照映下闪着幽暗的光芒，她却没有勇气推开这扇门，走入曾经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。
身后的松林中，空气似乎凝滞了一下，但仍没有人走出来。
薛蘅迟疑了一会，道：“你问娘：那她也会姓薛吗？娘说是，你们都姓薛，都是我的儿女。”
天一楼乃天清阁重地，存放着大量的珍贵典籍，现下由哑叔看守。顶层则存放着历代阁主的著作及手札、信件，除了阁主，旁人不得擅入。薛蘅避开哑叔，悄然登上了顶层。
薛蘅将信札抱在怀中，怔怔地看着一豆烛火，只觉胸中如遭钝刃锯磨，隐隐作痛。
薛忱轻轻叹息一声，转动轮椅离开了碧萝峰。
“明远！不！”
她心中不禁泛起疑云，从未听娘提过她与方道之有书信来往，而且这几口黑漆箱子是薛季兰过世之前一个月才备下的，她那时已经十分虚弱，竟还将这些信这么严严实实地藏好，难道有什么隐情？
夜风拂动，阁后天一楼屋檐上的铜铃丁当作响。薛蘅绕过了天清阁，来到了天一楼。
薛蘅拿起最上面的那封信，信封上写着“天清阁薛季兰阁主亲启”，左下角署名是“方道之”。薛蘅再粗略翻了翻下面的信，每一封的署名都是“方道之”。
只恨当年冥顽懦弱，误人误己，致有今日之苦——是何意思呢？
“当时我怎么回答的，你记得吗？”
她索性站了起来，在楼中踱了几步，视线忽然停在屋角几口黑漆箱子上，不由起身走了过去。这几口箱子里面均是薛季兰生前的著作、手札、信件和最喜爱的书籍。薛季兰过世后，薛蘅将这些东西都收在了这里。
泪水浸湿了薛忱的衣裳，他低下头来，怔怔地看着她哭得不断颤抖着的双肩。
她伏在薛忱的双腿上，放声大哭。
“娘说：阿忱，娘就要走了，其他的人娘都不担心，唯一放心不下的是阿蘅。娘既怕她想起以前的事，又希望她能够想起来。她若是想起来了，……或者，即便她一辈子都想不起来，但当她遇到过不去的难关时，阿忱，你就将这封信交给她。”
薛蘅怔了好一会儿，又继续翻下去。翻到乾安三年的信件时，她的手停住了。那一年，她十岁，刚到孤山。
记忆中的母亲，总是那样温和、谦逊，无论何时都是面带微笑。但在她纤弱的身体里却又似乎蕴含着一股让人无法逼视的力量，能让最强大的对手都不得不折腰。在弥留之际，那双眼睛因为她的消瘦而显得更大更幽深了，她无力地握着薛蘅的手，眼里流露出深深的悲悯和怜爱，发出最后一声轻轻的叹息，“阿蘅，女儿，不要哭……”
满目都是尸体，苍鹰在头顶盘旋，时刻准备冲下来攫食死人的血肉。
薛蘅一愣，不知他此刻为何要问起这个，但还是答道：“记得。娘说：以后你们就是手足，有什么事，都要一起担当……”
纸笺上的字迹渐渐模糊，遥远的画面逐渐清晰：
果然，在一封信件中，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。
——娘，您看见了吗？阿蘅哭了。
她又重新把母亲的遗物细细地整理了一遍。到了最后一口箱子时，她忽然觉得那箱子的厚度有点问题，敲了一下箱板，发觉声音有点异样，再仔细察看了一下，揭开箱板，下面竟是一层暗格。暗格中用防虫的油布包裹着一些东西。
薛忱从怀中取出一封信，递到薛蘅面前。
她不时抬头看一看山路，隐隐期盼薛忱前来，可三日过去，始终不见他的身影，倒是天清阁方向数次传来召集长老的钟声。
信中话语都平淡如水，未见什么私情，但字里行间却让人平生无限惆怅之感。方道之在学问上有何新的见解，或作了一首新诗，都会在信中细细道来，有时他也会就时政咨询一下薛季兰的意见。从他的话语中可以揣测，薛季兰也不时向他请教遇到的疑难，或很高兴地告诉他，天清阁有什么新鲜的事情发生，就连她新培育了一盆双叶兰，也曾向他倾诉。
夜风中，她冷汗直冒，身体控制不住地轻轻战抖起来。
薛蘅按着时间顺序，将后面的信逐一抽出细看，慢慢地呆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