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昶帝盯着沙盘，眼中风云雷动，是震怒的预兆。
师、师公？容琛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，竟然未置可否。
容琛抱拳回了一笑：“别来无恙。”
玄羽收好沙盘，对我微微一笑：“不客气。”
他对我微微颔首，算是招呼。
我心里不禁替元昭委屈。东征西战，建下不世功勋又如何，未见昶帝有一丝惺惺相惜，在他这种君王眼中，恐怕就是把自己的心掏出来，他也未必能多看两眼。俗话说，良禽择枝而栖，可是普天之下，只有昶帝这一根树杈的时候，鸟们还真是没有办法。
扶乩是种神秘的道术，我一开始并不确定沙盘中的话语是明慧说言，看到这里，我确信是她，唯有她敢这样对昶帝说话。她的身体因鲛珠的缘故，有一种活色生香的动人，仿佛只是沉睡。我亦不觉她已经死去，她的话语依旧是那样凌厉直接的风格，却怀着猜不透的秘密。
“你怎么了？那里不舒服？”说着，他的手指便抚上了我的额角。除了师父，从未有人这样摸过我的额头，我一时有些错愕，下意识就问：“师父什么时候回来？”
“嗯，这个秘密，我将来会告诉你。”
他点了点头，将册子合上，郑重其事地放我手中：“好好学，将来教我。”说罢，施施然负手而去。
“真的么？”
我越发疑惑，“那你当时为何那么说？”
可惜，她能看见他，听见他，他却看不见她，也不听见她。两两相望，却生死殊途。这一幕母子相见不异于生离死别，看得我心里甚是酸涩。
叶菡池泪流满面，痴痴地看着寐生，眼泪如泉般汩汩不绝。
我上前对昶帝施礼。
“不如我们来试一试？”
泪奔……公子，深更半夜，孤男寡女，你觉得我们谈论这个合适吗？
我点头：“好，你说。”
智光师父捋了捋白须，道：“七年前，的确有人在山门外遗弃了一个刚出生的婴孩儿，老衲给他取名寐生。”
大清早的他为何行此大礼，我忙把他拉起来：“什么事你只管说，师父能做得到一定答应。”
“你以为我是信口胡诌？”
男子对容琛点了点头，又看了看我，仍旧是一言不发，顷刻间便消失在夜色中。
回到普安寺，已是深夜。
自信完全是昶帝给逼出来的，我也想低调行事，奈何这个世道，没本事的人都会成为死卿。
“不知容公子用了什么法子，将之抹去了。”我含糊其辞，并不想让他知道我开了天知。
他慎重点头，神色非常认真严肃，不像是玩笑。
“容琛，朕封你为远巡使，官居三品，全权负责出海事宜。朕已调集了全国造船工匠，日以继夜赶造一艘世无匹敌的海船，等龙舟建好便启程出海，船建好之前，尔等暂住元昭将军府，不得擅离京城，若有闪失逃离，朕拿你是问！”昶帝手指一挥，指向元昭，严词厉色，丝毫不顾念这骊珠是元昭九死一生冒险得之。
昶帝眼神一凛，对玄羽道：“支起沙盘。”
容琛安慰道：“以后出门上茅房不用拿手纸，买东西不用带银票。甚好。”
“无妨，脸上被骊龙抓伤了。”元昭将元宝一把举了起来，放在肩上。
暮色中，林中雀鸟纷纷归巢，枝头上一片窸窸窣窣的树叶轻动，偶有雀鸟叽喳之声，在寂静之中格外清远。
“你怎么知道？”我吃了一惊，我并未做自我介绍，也绝不可能见过他。
他身边站着一人，高挑俊逸，广袖临风，颇有几分道骨仙风的味道，想必就是上清真人玄羽，没想到如此年轻，更没想到如此美貌，清俊的脸上有两道浓黑的眉和一双灿若星辰的眼眸。
“你问她，为何恨我。”
我莫名有点紧张。
我叹了口气：“算起来，师父也是四十的人了，果然是人越老，越贪玩么？”
走到湖边，湖水安平沉寂的如同一滩黑幕，岸边无一丝风，静到极致，便生出空旷寂寥来。
“那是对陛下说的，她若是不回答，我并不强求。”
他小小年纪一本正经的样子十分有趣，眼眸像是深山泉水，澄澈中透出凉意。
“那就长话短说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他并未回答，只是点了点头，然后很郑重的说了一句：“我要拜你为师。”
我回到自己房间。脱掉外衫时，一本册子掉了下来。是明慧送我的房中秘术十三式。
我又吃了一惊：“你想学医？”
“文字解说详尽，通俗易懂。”
他低头沉吟了一下，望着我说：“如果你答应我一件事，我就跟你们去。”
我拱手和他在宫门外告别，坐上辇车回到了将军府。
他板着小脸：“碧月湖有骊龙，我不去。”
“那好。”玄羽重新支起沙盘。
“入暮时分，向钧接你进宫招魂，不得有误。”
叶菡池抹去眼泪，凄然笑着对我和容琛施了一礼：“多谢二位圆我心愿，我在尘世已无牵挂。还请二位对他多加照拂，来生我再报答二位。”
我拿手扇了扇风，若无其事地东张西望：“天气真是越来越热了。”
月色初生，脚下的玉石长阶像是泼了一层薄薄的水。
他露出无辜之色：“这有什么，举世之间的夫妻都在双修，只不过不得其法而已。你要不要学？我这里有秘书，可赠送与你。”
元昭施礼谢恩，因为下颌包着纱布，说话声有些含糊低沉。
他摸了摸下巴：“我也不明白，或许是明慧肌肤白皙，身材高挑，双修时更有味道？”
两人在茅房前深情演绎了一出偶然相逢，深情友别，我恍然大悟，“保护”两个字果然是情深意重。一想到以后我将一路被人“保护”，再无隐私可言，真是颇为郁闷。
昶帝瞪着沙盘上的字，双拳紧握，好似随时都会一拳击在那沙盘之上。
他居然听得懂鸟兽之语！
“图画逼真，用笔精妙。”
他是第一位愿意娶我的人，还是位盖世英雄。都说自古美人爱英雄，不是美人的女人，其实也爱英雄。可惜，我尚未染指，他便成了我的“前夫”，真真是让人遗憾。
昶帝冷笑：“朕是天子，这世上，没有朕做不到的事。”
我不恨你。
玄羽将沙盘抹平。
容琛仿佛知我心中所思，笑道：“不如这样，你趁着这三月时间，将平生所学写一本书出来传给他，万一出海葬身鱼腹，一身医术也不至于失传于世，与你与他，都是一件好事。”
“咳，咳，寐生，我并未嫁人，他也并非我的相公，你叫他容叔叔便可，或容大人。”
我怔住了，她死前明明对着我说：我，恨你，骗我。
我目瞪口呆地问：“他是谁？”
我不禁好奇：“我能不能问问你和他达成了什么协议。”
寐生为何会知道我，我还真是百思不得其解，总不至于他以前见过我？
沙盘上的笔，却良久不同。
昶帝浓眉紧锁，阴郁地站在水晶棺旁，一瞬不瞬望着明慧，静默无声。
这倒也是，眉妩有了免死牌，容琛是唯一可以出海寻仙草的人，元昭要统领水军，关键时刻碰见海岛水贼，他还可带兵剿灭，我的确需要一些特殊本领，特殊用途，才不至于被轻易咔嚓了。
“是。”
大雄宝殿里坐着一位年老的长老，须发斑白，慈眉善目，上前一问，竟然正是该寺的主持智光师父。
他没有回答，解开了衣服。
男子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样，虽看着和容琛相识，似是故交，却并无和容琛交谈叙旧的意思，只点了点头，目光漫不经心地扫了我一眼，落在叶菡池的身上，只说了两个字：“走吧。”
大师招了招手，喊道：“寐生。”
容琛放下手指：“他说玩够了就回来。”
我横了他一眼，“我医术也很高明的好吧，你看连寺院里的寐生都知道。”
“如何试？”
不多时，一道清幽的光影渐渐浮现在烛光中，渐渐地，光影越来越亮，依稀汇成一个模糊的人影，我继续念着经文，放在明慧心口上的骊珠突然红光一闪，一下子笼罩住了那道清幽明亮的光影，继而，骊珠的红光消散，依旧散发着盈盈的荧光。仔细看去，水晶棺中的骊珠，和刚才已经不同，内里有一个流转的光影在骊珠中晃动，这应该是已经收复了明慧的魂魄，我转身对昶帝道：“陛下，明慧的魂魄已经归来。”
“师父早安。寐生有一件事想求师父。”说着他便跪到了地上。
那孩子抬起头来，一张眉目清秀的脸，面如傅粉，却有一双冰凌般的眼眸，机警戒备，拒人千里。我行医数年，职业习惯看人先看眼睛，这样一双眼眸，是我在孩童身上从未见过的，眼底如同深埋着一丛冰雪。
我：“……你不会告密吧？”
“你心里闷了那么多秘密，不会憋得难受吗？”
“……”
昶帝点头算是应了允，然后抬眼看了看元昭：“朕封你为镇海大将军，即日起，训练一支水军，等寻得仙草，朕另有重赏。”
我吓了一跳，回头见到一位高挑消瘦的男子站在我身后，严肃冷傲，从头到脚的黑，几乎要于夜色融于一体。
我和玄羽退出掬月苑。
“听说你是神医莫归的弟子，医术高明。”
黄昏时刻，向钧亲自来将军府接我入宫招魂。
他扭头看我：“你明知故问。”
眉妩笑吟吟望着昶帝，轻声道：“我想要一块免死牌。”
“为何？”
奇怪的是，元昭并未派人跟随，他难道不怕我们借机跑掉？昶帝说了，若有闪失便唯他是问。
我松了口气：“公子请进。”
这个回答很出乎我的意料，惊讶之余，我不由佩服眉妩的聪明。这世上，最最要紧的是命，若是命都没了，情情爱爱全都浮了云。
我连忙跟在他身后又道：“师父他是神医，世外高人，品味高洁，心胸宽广，高大英俊……”
玄羽举止脱俗，一双手修长灵秀，沙盘上的笔站在他的掌心下，如有灵性。他薄唇轻动，念起咒文。
过了许久，玄羽道：“她已经冥息，不肯回答。”
容琛似笑非笑：“你心里，莫归是个什么样的人？”
他回眸一笑：“这些，我就不用转达了。”他的目光忽然一亮，看向我坐着的凳子。
经文从他口中传出，字字清朗，婉转低回。我从未见过如此早慧的孩子。
“陛下信道，并非是因为房中术。而是因为道教的宗旨很合陛下的心意。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，我命由我不由天。陛下东征西战，杀人无数，难道你想让他信佛不成？”玄羽笑了起来，声音不大，却脆朗恣意。
我松了口气，这个简单。
我郁郁地点头，朝着普安寺而去。
昶帝信道，于是京城大大小小的道观有十几座，而百年佛寺普安位于京城东郊，香火冷清，宝相庄严的寺院里只有寥寥几位香客进出，树木幽深，雀鸟轻鸣，愈显清净安宁，空气中漂浮着淡远的佛香。
他脱去外衫又脱去中衣，然后转过身去。
“我没有骗你，是在骗我自己。”
出宫到了将军府，元昭将我们三人安置在客院君水居。
“啊，哈，哈，真是巧，天涯何处不相逢啊，缘分，缘分。”
“青山不改绿水长流，后会有期。”
我将疑惑告知容琛，他高深地笑了笑：“你放心，昶帝自会派人暗中保护我们。”他将“保护”两个字说得十分情深意重。
我：“……”
我站在茅厕旁，以我大夫的身份及对男性的了解，小解的时间不至于这么长。我正寻思着，他这是便秘或是腹泻，还是忘了带手纸。突然一个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了茅厕。然后，我听见了向左使的朗笑。
玄羽放慢脚步，时不时斜睨我一眼，夜色中我看他如同白昼，自然他探究的眼神也尽收眼底。我索性扭脸正对着他，笑问：“真人觉得我那里不妥么？”
我回眸一看……来不及了，我……只能淡定。
我忽然又想起一事：“我也救了不少人，会不会他也来找我麻烦？”
我心里一动，莫非他也可看见叶菡池？但当即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，若他能看见，一定会惊诧，一定会询问那水中之人是谁。看他表情并无半分惊诧之色，仿佛看的只是一团夜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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