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全本小说网 www.qbshu.com,最快更新忆往谈旧录最新章节!

雷震、吴铁城、邵力子等再三奔走上海,劝请周恩来及第三方面共同入京商谈。第三方面同人自不忍见大局破裂,而协力劝周,周在各方敦迫之下,只有耐心勉为最后之一谈。遂有10月21日大家相偕入京之事。

    就在大家来京这天,而蒋主席却走开了。————他去台湾游览。由孙科宴请全体同人(政府八代表在内),表示欢迎。我在席间起立发言,大意如下:

    大家不要因周返京而乐观。据我看周先生此来,具有决心,勿宁是撤回延安之一步骤;前途正是可怕得很。回顾过去十个月,在座诸公均曾为和平努力,而还是有大规模内战惨剧在演,证明努力是失败。分析失败原因,盖唯国共两方具有力量,而此外则没有。大局为此矛盾之两大力量所支配,其他的人皆莫如之何。为保证今后努力免于失败,必须在矛盾之两力以外,有一奠立和平之力量出来。————此即指两党以外,借广大社会为后盾之第三方面。虽然两党言和过去亦有马特使居间作调人,但他被动多于主动。亦许他是外国人,无法多用力。而国内第三方面对于同室之斗,过去亦一般地是被动,则不应该。从今天起,第三方面必须自觉认识其责任之重大,而团结一致,采取主动,当真负起责任来。同时国共两方亦要自觉其自身在矛盾中,非有超于矛盾之第三力量则和平不可期,而欢迎第三方面出来。全国人更要警觉时局之严重,而以舆论为第三方面作后盾。第三方面除贡献其心思与办法外,于必要时应秉持公正态度,对于任何一方之不爱惜和平者,断然声明其责任,以舆论制裁之。我相信这就是莫大之力量。这种力量本身是和平的;他酷爱和平,而且除了和平他亦不会作旁的。要和平,只有靠他。我希望同人勉励。(当时京沪各报所记载详略不同均可参看。)

    自此以后,果然调人之任改由第三方面担当。第三方面采取主动,而国共两方则转居于被动。其办法便是第三方面先到梅园新村共方代表所在地,向共方询取其对当前之意见及具体条件。询问明白之后,再约期与政府代表在孙科家聚会,听取国方之意见与条件。两方意见皆弄明白,而后第三方面借交通银行楼上自己开会讨论。讨论出一折中解决之道,作为第三方面之意见,再到梅园向共方提出商量,听取共方反响如何。共方之意既得,再到孙科家会晤政府代表,以第三方面意见告之,而听取反响。如是两方反响收集后,又在交通银行自己开会讨论。务期有更稳妥之一折中解决,俾最后提出时,两方皆能接受。如其竟有一方固执不肯接受者,那势将为国人所共弃。第三方面就以参加国大或不参加国大对付之。

    此时最要紧者,自是第三方面之团结一致。所以我特就第三方面所包含之三方(民盟、青年党、社会贤达),各寻取一要角,设法让张君劢、李璜、胡政之三位拉紧在一起。有他们三位作核心,我再从旁照顾,亦就差不多。三位先生经我一言点醒,无不欣然同意。再就是与马使取得配合,要他随时同我们向一个方向用力。马歇尔对此亦极高兴。他说:我从前所烦闷者,就是你们第三方面没有团结。我为中国谋和平,而从中国国内竟得不到一点帮助力量。现在好了。他并且点明国大开会在迩,这正是你们表现力量的机会。

    三、我的失败

    我从二十八年发起统一建国同志会,三十年改组民主同盟以来,一心要把国共以外者联结为一力量,以推动国共合作建国。到得此时算是机会最好。乃不料竟然失败在我自己手里,辜负了自家多年心愿。我说负疚,是对国家大局负疚,是对自己负疚,却并非单对不起任何一方朋友。

    怎样失败的呢?

    正在我们奔走两方,进行和谈之际,25日忽传国军在东北攻下共方之安东。本来你攻下他的张家口,共方已经不肯和谈。好不容易,劝请得来谈了,你又攻下他的安东;试问这是何意?大家这才明白,蒋飞台湾,正是避人向其质问。记得当日晚间,我同黄炎培先生及其他几位民盟朋友在梅园,以此讯息告周。周颜色立变,即不肯再谈。经我们再三苦劝。黄先生并提议中共民盟之间作一约定,今后任何一方如有新决定即互相关照通知,以示绝不骤然单独行动。周先生始首肯。和谈乃幸未中断。

    这里要一叙两方之具体条件。在国方,即是16日政府声明之八点(参看当时报纸,此不全录)。而共方则于18日声明两点以对之。大体说,国方在政治问题上(如改组政府问题、国大开会问题等),颇有不合于政协之处。故共方即提出一切要依政协为准之一点。再则军事上国方既占优势(特别在关内为然),凡所攻占不肯退出来,更多不合停战协定之处。故共方即提出要恢复1月13日停战生效时双方军队驻守位置之一点。两方都说要对方同意接受其所声明之点,才行。而彼此之表示,却互不接受。第三方面对此,只有说两方所提均不作算。而另取两种原则作根据,以求问题之解决:

    一、政府(国方)所作所为(已作或未作)应尽量纳入政协轨道,以示不背信义。————这是第三方面自己必守的立场。

    二、凡为两方利害所关之各问题(如停战整军及其他等等),则应平情酌理,互相让步。————此原为中间人应取之态度。

    根据这两大原则,第三方面同人拟出下列三条解决办法:

    一、双方即日下令全国军队各就现地一律停战。关于停战之执行调处及恢复交通办法,由军调部及其执行小组,依据军事三人小组已有之协议处理之。双方军队应依军队整编统编方案办理;其驻地分配问题,由三人小组协议定之。

    二、全国地方政权问题,一律由改组后之国民政府委员会,依据政协决议和平建国纲领之规定解决之。其有争执之地方,并依军民分治之原则,尽先解决。

    三、依据政协决议及其程序,首先召集综合小组,商决政府改组问题,一致参加政府;并商决关于国大问题,一致参加国大。同时,尽速召开宪草审议委员会,完成宪草修正案。

    这里第一第二两条须稍加说明。在国方声明之八点中,第四点说“华北华中之国军与共军暂驻现地”如何如何,其意即在关内他所攻占各地,不再恢复1月13日停战时之旧位置了。不过对关内之现状,他虽满足;对关外现状他还不满足。因东北在共军手中之地方还很多。所以只说“华北华中”而非连东北在内。共方主张恢复1月13日位置(在东北则为恢复6月7日位置),非事实所可能。且按整军方案,此种位置毫无用处,恢复亦无所取。故第一条即是折中两方,关内关外一律就现地停战。又国方声明之第六点说“关内之地方政权问题由改组后之国民政府委员会解决之”。其意亦是不包括东北地方政权问题在内,用意同前。第二条又针对此点,要关内关外一律看待,俾得其平。可以说,第一第二两条均根据后一原则而来;而第三条便是根据了前一原则。

    第三条办法总算公道,在第三方面向两方提出时,听两方之反响虽皆不满意,亦不过各自强调其要求而已。原无更好办法能使两方皆满意者。唯一缺点是有某些争执未予具体解决,仍留待军事三人小组和政协综合小组去协商。我只怕其不足以息争,所以我主张把某些争执问题,予以具体决定加进去。例如东北问题,过去疏忽致贻祸根;而其间驻军地点尤为两方之所争。我主张把它确定下来,加入第一条中间。当第三方面同人在交通银行开会时,由于我提议至再,获得大家同意。公推黄炎培、莫德惠及我三个人负责研究后,再提到会上决定。

    莫先生为东北人,熟悉东北情形。就在我们三人仔细研究之下,认定可以齐齐哈尔、北安、佳木斯三个地方为东北共军驻地。自以为于国共两方心理要求,皆曾照顾到。莫先生又提议,东北铁路沿线地方行政之统一,为履行中苏条约之所关。而当时情形,沿铁路线总计四十一县,有二十县在共方,二十一县在国方。他主张在第二条内加入政府得派县长带警察接收那二十县之政权,以求全线行政之统一。只带警察不带军队,即所以顾全共方。如此,又自以为是大公至正之心了。把我们研究所得提到会上,第三方面同人均认为要得。于是即分别加入第一第二两条中,谁晓得失败即失败在此!

    假如我们从容一些,沉着一些,制成此折中方案之后,把国共两方代表邀集一处,征问他们的意见,他们必然各就自己立场,有许多批评指责,反对拒绝的话。尤其在他们彼此争辩中,可以听出许多我们外人不甚留心之点,听后,请两方退席,我们第三方再自己开会把方案重加订正一过。然后拿出来,必较妥当,而不易失败。假如更从容,更沉着,方案经订正后,再一度邀集两方讨论如前,再请两方退席,我们自己再研究订正。然后乃作成最后定案,不再更改;分送两方,请他们接受。此方案之妥当性更高,更不致失败。然而我们竟未能如此。我们匆匆忙忙制造方案,马上送出;轻于一掷,那只有失败了!

    我们何以不能从容沉着呢?第一,是国大眼看要开会,在政府高张声势之下,社会人心焦躁不宁,有迫不及待之势。第二,是除我一人外,第三方面同人大多数住家上海,或者有事业有工作在上海。南京皆难久停。28日这一天,张君劢先生决定夜车返沪,黄炎培先生亦说次日要走,而青年党同人为了该党在沪开会,亦非走不可。胡政之先生更先一日已去沪。第三,是这天清早同人集会于交通银行之前,忽得一消息说,政府对共党决取断然处置;国大制宪行宪合并举行;10月初旬在沪颇与民盟中共洽谈之某院长(孙科),已内定出任副总统。本来21日蒋飞台湾,25日国军下安东,同人早有政府和谈是骗局之感。至此消息传来,大家心里更动摇了。我处在这种环境中,亦随着众人失去定力(有时我更急躁)。大家都说今天这方案定稿后,即为最后定案,各人签名之后,即行送出,接受不接受,随他们;我们不管了。我亦不曾有何异议。————大约即有异议,亦无人理睬。当下共清缮三份:一份给政府,一份给中共,一份给马特使。政府一份推定张君劢、左舜生、缪云台三位送去。中共一份则推莫德惠、李璜及我三人送去。我奉命而行,对于方案究竟是否妥当,送出的后果如何,似皆未考虑。

    我同莫、李二位到梅园晤周,以文件交他。声明这是最后之折中方案,并由我分条加以讲解。第二条刚提说两句,周面色骤异,以手阻我,说:不用再往下讲了!我的心都碎了!怎么国民党压迫我们不算,你们第三方面亦一同压迫我们?今天和平破裂,即先对你们破裂。十年交情从此算完。今天你们就是我的敌人!态度愤激,泪落声嘶。我茫然不知所措,只有两眼望着他。他更诘问我:25日晚约好,彼此有所决定,事先互相关照,今何失信?我顿忆前事,自觉理短,更无话可说。在我正不得主意之时,幸莫、李二位提醒,赶紧把文件从各方收回再说。我愁着全体同人签名之件,两三个人岂有权收回?又幸李先生表示青年党方面由他负责。我这才跑出把黄炎培、章伯钧、罗隆基三位均寻来梅园商量。大家齐声说:收回!收回!莫、李、黄、罗四位急急奔向孙科公馆,居然取回了原件。马歇尔那一件,他还没有拆,亦取回。各件均请周过目,说明作废,周先生方才收泪息怒。我亦才如释重负,感谢李幼椿(璜)不已。这富于剧情之一幕,在梅园新村客厅内外都挤满了人,人人都看见了。

    无疑的这是一大笑话,第三方面朋友糊涂不中用!特别是我糊涂不中用!然而我们非有恶意于共方,却甚显明。究竟那折中方案有何严重错误,至今我仍不大清楚。因为周先生愤激之余,说话无伦次;而我在惶恐中亦听不清。事后再见面,亦未追问其所以然。不过慢慢把周的话回想一番,似乎问题在这里:

    一、第一条加入东北共军驻地三点,不算是太要不得。但既规定关外驻地,亦应将关内驻地一同规定好,既规定共军驻地,亦应将国军驻地同予规定。而我们则没有。

    二、第二条加入政府派县长警察接收共方之二十县,于共方大不利。尤其是政府新编有一种保护铁路之交通警察,为戴笠手下忠义救国军所改编,那对于共方较之正式军队还更受不了。而我们却没想到。

    我真惭愧像我这样人岂配担当国家大事。几天之内,向各方朋友告辞。我便离开南京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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