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全本小说网 www.qbshu.com,最快更新杨万里选集最新章节!

    觀魚

    老夫不奈熱,跣足坐瓦鼓〔一〕;臨池觀游魚,定眼再三數〔二〕。魚兒殊畏人,欲度不敢度;一魚試行前,似報無他故;衆魚初欲隨,幡然竟回去〔三〕。時時傳一杯,忽忽日將暮。

    〔一〕“跣(xiǎn)”,赤足,光脚。“瓦鼓”,陶製坐具,形如鼓,夏日取其涼,俗稱“瓷墩”。

    〔二〕“數”,上聲。

    〔三〕“幡然”,改變的形容。此指忽然轉頭返回。

    重九後二日同徐克章登萬花川谷月下傳觴〔一〕

    老夫渴急————月更急,酒落杯中月先入;領取青天併入來,和月和天都蘸溼〔二〕。天既愛酒自古傳〔三〕,月不解飲真浪言〔四〕;舉杯將月一口呑,————舉頭見月猶在天。老夫大笑問客道:“月是一團還兩團?”酒入詩腸風火發,月入詩腸冰雪潑;一杯未盡詩已成,誦詩向天天亦驚。焉知萬古一骸骨?————酌酒更呑一團月!

    〔一〕“萬花川谷”,作者自名其花圃。地方不大,而栽花很多,故云。“傳觴”,傳杯————飲酒。

    〔二〕“和月和天”,猶言連月帶天。

    〔三〕《資治通鑑》晉太元三年注引《九州春秋》:“曹公禁酒,孔融以書嘲之曰:天有酒旗之星,地列酒泉之郡。”李白詩:“天若不愛酒,酒星(星名)不在天;地若不愛酒,地應無酒泉:天地既愛酒,愛酒不愧天。”

    〔四〕“浪言”,妄説,隨意信口而言。李白詩:“舉杯邀明月,對影成三人;月既不解飲,影徒隨我身。”此故意反駁其説。

    作者這種詩是學李白的氣勢而又自變其風格,他自己對此篇十分得意。羅大經《鶴林玉露》説:“楊誠齋月下傳杯詩云(引此詩,字句無異),余年十許歲時,侍家君竹谷老人謁誠齋,親聞誠齋誦此詩,且曰:‘老夫此作,自謂彷彿李太白。’”羅大經,字景綸,是作者的同鄉晚輩,和作者的長子楊長孺(東山)也相熟識。

    按以上係(宋光宗)紹熙五年(甲寅·一一九四)作者退休家居所作。

    曉起探梅(四首録一)

    一生劫劫只長塗〔一〕,投老山林始定居。夢破青燈窗欲白〔二〕,猶疑雪店聽鷄初〔三〕。

    〔一〕“劫劫”,猶言汲汲,奔忙不遑休暇的形容。“長塗”,同長途。

    〔二〕“夢破”,猶言夢醒。

    〔三〕“聽鷄初”,初聞鷄鳴的時光。“聽”,讀去聲。

    人日後歸自郡城〔一〕

    倦來睡思酒般醲〔二〕,曉起東園看曉風。孤負梅花三四日〔三〕:新年人事到城中〔四〕。

    〔一〕“人日”,夏曆正月初七日。“郡城”,指吉州。

    〔二〕“睡思”,猶言睏意。思讀去聲。

    〔三〕“孤負”,也寫作“辜負”。

    〔四〕“人事”,指世俗應酬,如拜年、謁訪等;舊社會中是不得不爲的浮禮,一不週到便要惹人怪罪、銜恨。作者正月初爲此進城而孤負了好幾天的梅花開得正好的時光,言外是悵悵無已的。

    與伯勤子文幼楚同登南溪奇觀戲道傍羣兒

    鬆睡眼熨難開,曳杖緣溪啄紫苔〔一〕。偶見羣兒聊與戲,布衫青底捉將來〔二〕。

    〔一〕“緣溪”,沿溪。“啄紫苔”,説人拄杖而行,行一步則杖一點地,好像鳥啄食的樣子。“紫苔”,指生滿了苔蘚的地。

    〔二〕“布衫青底”,即“布衫青的”,穿青布衫的。“捉將來”,捉了來,捉過來。

    這詩寫出老詩人逗小孩子玩耍的天真和風趣,别人集中很難得有這類的作品。

    中塗小歇〔一〕

    山僮問“游何許村〔二〕?”“莫問何許但出門。脚根倦時且小歇,山色佳處須細看〔三〕。”道逢田父遮儂住〔四〕,説與“前頭看山去;寄下君家老瓦盆〔五〕,他日重游却來取〔六〕”。

    〔一〕此題係接承集中前一首《雪後領兒輩行散》而言。“中塗”,中途,半路上。

    〔二〕“何許”,哪裏?“許”古音如“滸”,轉爲平聲即如“杭”,寫作“行”,如今口語猶説“哪行兒(急讀音如“合兒”)?”

    〔三〕“看”,平聲。按“看”字與上文“村”“門”不押韻;但“村”“門”古代屬“元”韻,而“元”韻字音介乎en與an兩個韻母之間,所以既有“村”“門”等字音,也有“原”“軒”等字音。因此在宋時猶可將“看”字借用通押。現在讀音則不能調諧了。

    〔四〕“遮儂住”,將我攔住、留住。————要款以杯酒。

    〔五〕“寄下”,寄留於您家。“老瓦盆”,酒器。杜甫詩:“莫笑田家老瓦盆,自從盛酒長兒孫。”

    〔六〕“却”,再。注意以上兩句實是説:“您家的好酒,因今天忙着要去看山,且‘寄存’下吧,等下次遊山時一定再來領取————叨擾。”不可誤會爲是作者要把自己的酒盆寄存在路上的老農家裏。

    歲暮歸自城中一病垂死病起遣悶(四首録二)

    食罷游東園,慨然傷我懷;昨日病卧時,自謂不復來。入門大風起,萬松聲頓哀;病骨念不堪,欲行重徘徊〔一〕;徘徊南齋前,小倦坐苔堦。齋前花不多,亦有兩古梅〔二〕;似知我至此,頃刻忽盡開。多情梅間竹,偃風特奇哉〔三〕!不知喜風舞?爲復怯風回〔四〕?萬象皆迎春,我獨老病催;明日能來否?且歸撥爐灰。

    病起行不得,坐久情不舒;倔强妻子前〔五〕,欲扶羞索扶;且呼斑竹君〔六〕,寸步與我俱。遠行亦未決,聊復循庭除〔七〕;平地誰云覺,陟降即少徐〔八〕。平生四方志,八極視若無〔九〕;西飛折若木〔一〇〕,東厲騎鯨魚〔一一〕;————即今卧蔾床,一起還九噓!力憊志猶在,床頭尋湛盧〔一二〕。

    〔一〕這説想要罷遊回去,可是又眷戀不捨。“重”,讀去聲,意義却不是輕重的重,而是複疊的意思。

    〔二〕“古梅”,梅花之一種,亦名苔梅。范成大《梅譜》:“古梅:會稽最多,四明、吴興亦間有之;其枝樛曲萬狀,蒼蘚鱗皴,封滿花身,又有苔鬚,垂於枝間,或長數寸,風至,緑絲飄飄可玩。初謂古木久歷風日致然,詳考會稽所産,雖小株亦有苔痕:别是一種,非必古木。”

    〔三〕“偃風”,因風而彎俯成姿。

    〔四〕“不知……?爲復……?”見第六六頁《山居》注〔三〕。

    〔五〕“倔强(jiàng)”,執拗,不納人言,不服氣。此指不服老病。

    〔六〕“斑竹君”,指竹杖。

    〔七〕“循庭除”,沿繞庭院而行。

    〔八〕“陟降”,升降。這兩句是説:走平坦之處哪裏覺得有什麽,一到升高一些、下降一些,就覺得力氣不行,須要放慢些了。“少”,義同稍。

    〔九〕“八極”,猶言八荒,八方極遠之處。

    〔一〇〕“若木”,古代神話:西海日所入處有若木(日出處則有東海扶桑)。

    〔一一〕“厲”,穿着衣服涉水爲厲;水淺則“涉”,水深則“厲”。李白自號“海上騎鯨客”。

    〔一二〕“湛盧”,寶劍名。

    按以上係(宋寧宗)慶元元年(乙卯·一一九五)作者家居時作。

    觀社

    作社朝祠有足觀〔一〕,山農祈福更迎年〔二〕。忽然簫鼓來何處?走煞兒童最可憐〔三〕!虎面豹頭時自顧〔四〕,野謳市舞各争姸。王侯將相饒尊貴,不博渠儂一餉癲〔五〕!

    〔一〕“社”,見第一七三頁《觀迎神小兒社》注〔一〕。“朝祠”,猶俗云“朝山拜廟”。“有足觀”,大有可觀。

    〔二〕“年”,“大有年”的年,指年景、好收成。

    〔三〕“走煞”,跑煞,指追看賽會,跟着到處奔跑。“可憐”,可憐愛義。不是可憐恤義。

    〔四〕此句指賽會中的裝演者有虎面豹頭之扮相。

    〔五〕“不博”,得不到,换不到。説饒你王侯將相,若拿你的爵位來换,也不换給你。“一餉”,猶云頓飯之時,喻爲時不太長。俗亦作“一晌”。“癲”,猶言“狂”,指表演者的當場放情遂意、興高采烈的高度興奮狀態。有放浪形骸的意趣,所以是一種顛、狂。民間藝人,往往身懷絶藝,把作社表演視爲大事,無論如何,也要參加,舊日有的甚至犧牲正事,不惜辭掉工作活路,也不能放棄這一年一度的“一餉癲”的樂事。

    積雨小霽

    雨足山雲半欲開,新秧猶待小暄催。一雙百舌花梢語〔一〕,————四顧無人忽下來。

    〔一〕“百舌”,鳥名,善於隨效百鳥的鳴聲,故名。《格物總論》:“百舌春二三月鳴,至五月無聲,亦候禽也。”此詩乃三月間所作。

    作者善於寫禽鳥的行動、神態。參看另一首《晚歸再度西橋》:“歸近西橋東復東,蓼花迎路舞西風。草深一鳥忽飛起,————儂不覺他他覺儂。”

    八月十二日夜誠齋望月

    纔近中秋月已清,鴉青幕掛一團冰〔一〕。忽然覺得今宵月,元不黏天獨自行〔二〕。

    〔一〕“鴉青”,顔色名稱,一種暗青色,比正青色爲淡雅。這裏用以形容月夜天空的顔色。

    〔二〕這是針對第二句而説的,原來一般的錯覺總以爲天空是平面實物,例如詩中所説的一面帳幕;而月亮是黏貼附麗在上面一樣。今夜忽然覺察得月亮原是無所附麗、獨自懸行的。“元”,即“原”字。

    添盆中石菖蒲水仙花水

    舊詩一讀一番新,讀罷昏然一欠伸〔一〕。無數盆花争訴渴,老夫却要作閑人。

    〔一〕“欠伸”,欠是人倦時自然大張口作深呼吸的生理動作,俗稱“呵欠”;伸指伸張肢體以解身體倦乏的動作:二者常相伴而行,所以合稱欠伸。

    這是作者老來退休而心懷不忘人民國家的作品,所謂以小喻大。

    按以上係(宋寧宗)慶元二年、三年(丙辰、丁巳·一一九六————九七)兩年間作者家居所作。

    初秋戲作山居雜興俳體十二解〔一〕(録五)

    甑頭雲子喜嘗新〔二〕,紅嚼桃花白嚼銀〔三〕。笑殺官人浪歡喜〔四〕:村人殘底到官人〔五〕!

    自曝羣書舊間新〔六〕,浄揩白醭拂黄塵〔七〕。莫羞空腹無丁字〔八〕,且免秋陽曬殺人!

    獨對秋筠倒晚壺,喜無吏舍四歌呼〔九〕。柳梢一殼茲緇滓上聲〔一〇〕,屋角雙斑谷古孤〔一一〕。

    卓午從他火繖張〔一二〕,先生别有睡爲鄉〔一三〕:竹牀移徧兩頭冷,瓦枕翻來四面涼〔一四〕。

    月色如霜不粟肌〔一五〕,月光如水不沾衣:一年没賽中元節〔一六〕,政是初涼未冷時〔一七〕。

    〔一〕“俳(pái)體”,遊戲體裁的意思。“解”,見第七〇頁《秋雨歎十解》注〔一〕。

    〔二〕“甑(jìng)”,蒸炊器。“雲子”,見第二二〇頁《宿峨橋化城寺》注〔四〕。

    〔三〕“桃花”,指一種紅色粗米。

    〔四〕“浪”,白白地,徒然,枉自,謾。

    〔五〕“殘底”,餘的,剩下的。

    〔六〕“間”,去聲,間雜,羼雜。

    〔七〕“醭(bu入聲)”,潮霉而生的白色黴菌。

    〔八〕“無丁字”,猶言不識一個字。《唐書·張弘傳》:“天下無事,而(爾)輩挽兩石弓,不如識一丁字。”或説“一丁字”本是“一个字”的形近訛誤。《世説》記載,七月七日,當時風俗人人都曝曬經書、衣服,取其不生蠹蟲。郝隆獨在庭中向日仰卧,人問他,他説:“我曝腹中書!”這裏是暗用這個故事而加以詼諧,説幸而腹中無書,不然豈不被秋陽曬殺!

    〔九〕“秋筠(yún)”,秋天的竹子。“倒晚壺”,晚間飲酒。《史記·曹相國世家》:“相舍後園近吏舍,吏舍日飲歌呼,從吏惡之……”

    〔一〇〕“一殼”,指蟬。“茲緇滓”,是以一個zi音的平、上聲來模擬其叫聲。

    〔一一〕“雙斑”,指鳩鳥。“谷古孤”,是以一個gu音的入、上、平三聲來模擬其鳴聲。參看清敦誠《鷦鷯庵筆麈》:“楊誠齋詩:‘柳梢一殼茲緇滓,屋角雙斑谷古孤。’吾宗紫幢居士有聽絃索聲詩:‘隔巷時聞稜等登。’蓋用丁稜登第後謝主司事。未知楊詩出於何典。”按作者當是自出心裁,不必用典。

    〔一二〕“卓午”,日正午。“火繖張”,一喻烈日炎氛四射如張火繖。韓愈詩:“赫赫炎官張火繖。”

    〔一三〕“先生”,作者自謂。

    〔一四〕參看《雲麓漫鈔》:“介甫(王安石)嘗言:‘夏月晝睡,方枕爲佳。’問其何理,曰:‘睡久氣蒸枕熱,則轉一方冷處。’是則真知睡者耶!”正是作者所寫的道理。

    〔一五〕“粟肌”,指寒涼使皮膚收縮而生小顆粒如粟米,俗話“起鷄皮疙瘩”。

    〔一六〕“没賽”,都比不上。“中元節”,夏曆七月十五日。

    〔一七〕“政”,同正。

    按以上係(宋寧宗)慶元四年(戊午·一一九八)作者家居所作。

    送次公子之官安仁監税〔一〕

    汝仕今差晚〔二〕,家庭莫恨離。學須官事了〔三〕,廉忌世人知〔四〕。争進非身福,臨民只母慈〔五〕。關征豈得已〔六〕,壟斷欲何爲〔七〕?

    〔一〕“次公子”,作者呼自己的第二個兒子名叫“次公”的;“公子”二字不連文。“之官”,赴官,之是動詞。“安仁”,縣名,今江西餘江縣。

    〔二〕“差”,較。引伸爲頗、甚的意思。這説你現在開始做官,和我當年比起來,已經算很晚了。所以下句説,不必戀家怕離别。差,此義依字書爲去聲chà音,但在詩詞中皆作平聲用。

    〔三〕“了”,了解,通曉義。《晉書·傅咸傳》:“生子癡,了官事,官事未易了也,……”“官事”,猶言“公事”,指做官“辦公事”而言。這句意思説學問也要在官事中閱歷踐證。(參看黄庭堅《登快閣》:“癡兒了却公家事,快閣東西倚晚晴。”也是用《晉書》的話,但他把“了”變用爲“辦完了”“了結”的意思。作者的意思與黄不同,提出以免誤會。)(黄之所以不作“官家事”,是因爲宋人稱皇帝爲“官家”,故避。)

    〔四〕這説廉潔的品德重在實行並應視爲當然本分;如果以廉爲釣名之具,就變質了。另一方面,當時官場貪贓狼藉已成風氣,人人如此;若獨標廉潔之名,必爲人所嫉恨中傷。

    〔五〕“臨民”,官僚統治人民。臨,是以高臨下的意思,是封建統治階級從其統治者立場而講話的字眼。這句囑他兒子做官對待人民要像慈母對待自己的兒女一樣。

    〔六〕“關征”,指税關征收税錢。《禮·王制》:“關,譏(盤察)而不征。”關,是入境的要道,所以在此設税卡。

    〔七〕“壟斷”,《孟子·公孫丑》:“有賤丈夫焉,必求龍斷而登之,以左右望而罔(網羅)市利。”指找個高岡地方登上去以便四望取利。龍斷,《説文》引《孟子》作“壟斷”。這句教誡兒子不可苛察搾取。

    按作者送他的幼子幼輿初作官時,也有詩説道:“估人耕貨不耕田,也合供輸餉萬屯。莫道厚征爲報國,厚民却是負君恩!”指出統治者和人民是不能調和的敵對頭。

    按以上係(宋寧宗)慶元六年(庚申·一二〇〇)作者家居所作。

    送子上弟赴郴州使君羅達甫寺正之招〔一〕

    郴山奇變水清寫〔二〕,郴江幸繞郴山下〔三〕:韓、秦妙語久絶絃,誰煎鳳觜續此篇〔四〕?君章詞客山水主〔五〕,雲錦聘君君好赴〔六〕;爲尋兩公舊游處,得句寄儂儂不妬〔七〕。————休道郴陽和雁無〔八〕,也曾避雪羅浮去〔九〕!

    〔一〕“子上”,作者的族弟。“郴(chēn)州使君”,指郴州的太守————當時正式官稱是“知軍州事”。郴州,治所在今湖南郴縣。“寺正”,官名,屬大理寺,掌斷刑治獄。當時宦場習俗,在外郡者,必以其曾任的京職來稱呼。

    〔二〕唐韓愈《祭河南張員外文》:“郴山奇變,其水清寫(瀉)。”

    〔三〕宋秦觀《踏莎行》:“郴江幸自(本自)繞郴山,爲誰流下瀟湘去?”按郴州最著名的山是黄岑山,其北爲郴江之源所在。郴江一名郴水,下流會耒水、白豹水而入湘江。

    〔四〕上句既以“絶(斷)絃”比喻妙語久無人接續,所以這句又以“鳳觜(嘴)膠”能續斷弦來繼續這一比喻。《仙傳拾遺》:“漢武天漢三年,帝巡北海,王母遣使獻靈膠四兩,乃集弦膠也:出鳳麟洲,洲上多鳳麟,數萬爲羣;煑鳳喙及麟角合煎作膠,名之曰集弦膠,一名連金泥;弓弩已斷之弦,刀劍已斷之鐵,以膠連續,遂不脱也。”杜甫詩:“麟角鳳觜世莫識,煎膠續弦奇自知。”

    〔五〕“君章”,晉羅含,字君章,謝尚稱之曰:“羅君章可謂湘中之琳瑯。”見《晉書·文苑傳》。此以借指題中的羅達甫。

    〔六〕“雲錦”,喻書札。李白詩:“手迹尺素中,如天落雲錦。”

    〔七〕上句的“兩公”,即指“韓、秦”。“儂”,我。此句説,尋兩位大文人的舊遊地,得其感受,定有妙句,寄給我,我亦不妬其妙絶————正歡喜讀它!

    〔八〕秦觀《阮郎歸》;“鄉夢斷,旅魂孤,崢嶸歲又除。衡陽猶有雁傳書,————郴陽和雁無!”“和雁無”,連雁也没有。按衡州有迴雁峯,古時人相傳誤以爲雁至此不復南飛(其源始於柳宗元《春日過衡州》:“正是峯頭迴雁時。”但柳詩原爲春日適見雁由南向北飛,純係讀者誤會。辯見《能改齋漫録》卷五)。

    〔九〕杜甫《歸雁》詩:“見花辭漲海,避雪到羅浮。”羅浮,山名,在廣東增城、博羅二縣之間。秦觀説郴陽已無雁到————可是杜甫却説連羅浮都有雁去避雪呢:那麽你在郴州,不要藉口“和雁無”而不把妙句好語寄給我吧!雁,古人以爲是傳書的使者,故云。

    夏夜玩月

    仰頭月在天,照我影在地;我行影亦行,我止影亦止。不知我與影、爲一定爲二〔一〕?月能寫我影,自寫却何似?————偶然步溪旁,月却在溪裏!上下兩輪月,若個是真底〔二〕?爲復水是天?爲復天是水〔三〕?

    〔一〕“定”,問詞,有“畢竟是”“還是”的語氣。這句説:是一?還是二?

    〔二〕“若個”,哪個?“真底”,真的。

    〔三〕“爲復”,問詞,義同“還是”,這説到底水是天?還是天是水?(案:這個俗語“還是”,實際應當寫作“或是”。是音轉寫訛所致。)

    夏夜露坐(二首録一)

    火老殊未熱〔一〕,雨多還自晴。暮天無定色,過鳥有歸聲〔二〕。坐久人將睡,更深月始明〔三〕。素娥欺我老〔四〕:偏照雪千莖〔五〕!

    〔一〕“火老”,指夏已深。火是“五行”之一,古時人把火屬之夏季(春屬木,秋屬金……)。五行,各有“生”“旺”“壯”“老”之候。這是指季候變化的一種代詞。

    〔二〕這説暮鳥歸巢,啼聲也好像有歸意。

    〔三〕這一聯兩句是説,真正的好景致,往往不能爲人所知享,例如不到更深,覺察不到月明之夜的真情景,而要到更深,必須久坐以待,人却睏倦要睡了。蘇軾詞:“明風如霜,好風如水,清景無限;曲港跳魚,圓荷瀉露:寂寞無人見。”也是寫夜深獨見之景趣,説明這一層意思。可以參看。

    〔四〕“素娥”,此詞由嫦娥一意而來,指月亮,猶言白月、明月,但更加人格化了。

    〔五〕“雪”,指白髮。

    月下聞笛

    天色鎔成水,蟾光鍊出銀〔一〕。碧香三酌半〔二〕,玉笛一聲新。小婉還清壯〔三〕,多歡忽苦辛:何人傳此曲?此曲怨何人?

    〔一〕“蟾光”,月光。蕭統文:“皎潔輕冰,對蟾光而寫鏡。”

    〔二〕“碧香”,酒名。宋蘇軾《送碧香酒與趙明叔教授》:“碧香近出帝子家”;劉子翬詩:“未饒赤壁風流在,且向何家醉碧香。”“三酌半”,是説一共有三酌,正在吃却一半之間。

    〔三〕這説笛聲初頭微婉,入後聲漸清壯。

    秋日早起

    鷄鳴鐘未鳴,不知嚮晨否〔一〕;起來恐驚衆,未敢啓户牖。殘燈吐芒角〔二〕,上下兩銀帚;定眼試諦觀〔三〕,散作飛電走。

    〔一〕“嚮晨”,天將亮。

    〔二〕“芒角”,光線幅射時其芒四出,故稱爲芒角(芒角通常指物件的稜角)。

    〔三〕“諦觀”,仔細審視。

    按此詩所描寫的,是人初睡醒眼尚矇矓而看燈燭光時的情景。當然燈是指古代的油燈,若現代電燈則情況不盡同了。

    夜飲

    夜飲空齋冷,移歸近竹爐。酒新今晚醡〔一〕,燭短昨宵餘。紫蔗椽來大〔二〕,黄柑蜜不如。醉中得五字〔三〕,索筆不能書。

    飲酒無奇訣:且斟三四分;初頭只嫌淺〔四〕,忽地有餘春〔五〕。身外多少事,燈前仔細論〔六〕。絶憐青女老〔七〕,忍冷撒瓊塵〔八〕。

    〔一〕“醡(zhà)”,即壓榨的榨字,古時製酒要經過壓榨。參看《雲麓漫鈔》:“李太白詩:‘吴姬壓酒唤客嘗。’説者以爲工在‘壓’字上。殊不知此乃吴人方言耳。至今酒家有‘旋(去聲,即“現”)壓酒子相待’之語。”

    〔二〕這説甘蔗幾乎像屋椽子般大小。誇張説法。

    〔三〕“五字”,指五言詩句。

    〔四〕“淺”,言酒少。這淺是指酒在盃中很淺,就是上句所説的斟了三四分滿。

    〔五〕“忽地”,忽然。“春”,指酒力温煖似有春意。“有餘春”,猶俗言“有後勁兒”。

    〔六〕“論”,讀平聲。這“論”其實是指心中自作思量。

    〔七〕“青女”,古代神話傳説的霜神。下句“瓊塵”即指霜。

    〔八〕“忍冷”,猶今言“挨着凍”。

    醉吟(二首録一)

    三春草草眼中過〔一〕,未抵三冬樂事多〔二〕:燭焰雙丫紅再合〔三〕,酒花半蕾碧千波〔四〕;孤寒霜月儂相似〔五〕,跌宕雪風誰奈何〔六〕?道是閑人没勳績,————一枝樵斧一漁蓑。

    〔一〕“過”,讀平聲。

    〔二〕“未抵”,跟不上,頂不過。

    〔三〕“丫”,凡物分叉的都叫作丫。這句説燭焰由忽然分叉到紅光再合併爲一焰:指冬夜對燭而坐、蠟花燒成各種形象,可見夜坐之久,已到更深。

    〔四〕“酒花”,指酒斟入盃,酒沫泛旋如花。唐李羣玉詩:“酒花蕩漾金樽裏。”這句説酒雖很少而酒趣很濃。

    〔五〕這句説冬夜的冷月有點像我。

    〔六〕“跌宕”,放浪不羈的意思。“誰奈何”,誰奈我何?誰拘管、干涉得着我?

    曬衣

    亭午曬衣晡摺衣〔一〕,柳箱布襆自攜歸〔二〕。妻孥相笑還相問〔三〕:“赤脚蒼頭更阿誰〔四〕!”

    〔一〕“亭午”,日正午。這句説晌午晾衣服,到日晚摺衣收起。

    〔二〕“布襆”,指以布束箱,以便攜負。

    〔三〕“孥”,孩子。

    〔四〕“赤脚蒼頭”,光着脚的老僕人、老家人、老夥計。“阿”,讀入聲,發語詞。這句猶如俗話説:“瞧!你不是個老蒼頭誰還是老蒼頭!”按封建士大夫原都是“四體不勤”的,從來不做體力活。如今自己收收衣服、揹揹箱籠,就好像了不起的大事了,所以妻兒也見笑。另一方面也見出作者的清貧坦率,究竟不同於流俗官僚。

    讀張文潛詩〔一〕

    晚愛肥仙詩自然,何曾繡繪更琱鐫〔二〕?春花秋月冬冰雪:不聽陳言只聽天〔三〕。

    山谷前頭敢説詩〔四〕,絶稱漱井掃花詞〔五〕。後來全集教渠見,别有天珍渠得知〔六〕!

    〔一〕“張文潛”,名耒,文潛是字;體胖,人稱“肥仙”,號宛丘先生;北宋時淮陰人;自幼能寫作;蘇軾稱賞其文,爲“蘇門六君子”之一;後因此坐黨籍兩次謫貶;家貧,而很有氣節。作文主張以理(思想内容)爲主,反對“以言語、句讀爲奇”的修飾末節;爲詩效法白居易,樂府學張籍,頗能反映社會現實、揭露民生疾苦,實在是北宋時期思想性最突出的詩人之一,風格平易自然,在當時也成爲獨一無二的特例,不受蘇、黄“元祐體”的影響。

    〔二〕“繡繪”“琱(雕)鐫”,指作詩專在文字表面上做粉飾、打磨的工夫,即“以言語、句讀爲奇”。

    〔三〕“陳言”,古書中、前人用過説過的成語成意。韓愈作文力主“惟陳言之務去”,反對陳陳相因、徒事勦襲,毫無創造。“聽”,讀去聲;這裏有倚仗的意思。“天”,指活生生的現實世界。舊日詩人作詩,往往不是直接向寫作主題對象去探討硏求,而是先落在陳言的魔障之内,舉一個簡單例子説明:假如要詠梅花,不是直接去觀察、體味這枝梅花,却是首先想到某人詠梅的名句、某個梅花的典故等等,硬扯來敷衍,這就成了“只聽陳言不聽天”了。這是作者所反對的,所以他提出“聽天”的口號。

    〔四〕“山谷”,黄庭堅的别號,黄是江西詩派的創始者,在南、北宋之間最受人崇拜,勢力影響極大,一般人以爲其詩别人不可企及。黄、張同屬“六君子”,所以有“敢説詩”的話,意謂若在山谷面前膽敢説詩,則其詩必大可觀了。

    〔五〕《苕溪漁隱叢話》:“王直方詩話云:文潛先與周翰、公擇輩來飲余家,作長句。後數十日再同東坡來,讀其詩,歎息云:‘此不是喫烟火食人道底(的)言語!’蓋其間有‘漱井消午醉,掃花坐晚涼;衆緑結夏帷,老紅駐春粧’之句也。故山谷次韻亦云:‘張侯筆端世,三秀麗齋房;掃花坐晚吹(去聲),妙語益難忘(平聲)。’”

    〔六〕“天珍”,極其自然的美好、可貴之物,此指張耒的清新自然的詩格而言。“渠得知”,謂黄只知道稱賞“漱井掃花”,至於張耒詩中更高一層的美,他哪裏見得出!

    按此二詩係作者借張耒自喻。按以上係(宋寧宗)嘉泰元年(辛酉·一二〇一)作者家居所作。

    上元前一日游東園看紅梅(三首録一)

    兒牽黄犢父擔犂,社鼓迎神簇紙旗〔一〕。不是豐年那得此〔二〕?今春大勝去春時。

    〔一〕“社鼓迎神”,見第一七三頁《觀迎神小兒社》注〔一〕。“簇紙旗”,簇是聚義。這説無數旗幟攢簇,略如“幡蓋如林”的意思。

    〔二〕“那”,設問詞,但是讀平聲,略如“挪”音。已見。

    雨中入城送趙吉州器之(二首録一)

    村店農忙半不開,入城客子去還來〔一〕:阿耶烏傘兒青笠〔二〕,賣却松柴買菜回〔三〕。

    〔一〕“客子”,指不在城中住的、郊外入城的人。“去還來”,進了城又回來。

    〔二〕“阿耶”,即“阿爺”,爹爹。

    〔三〕“賣却”,賣掉了,賣完了。

    初夏即事十二解〔一〕(録四)

    百日田乾田父愁,只消一雨百無憂〔二〕。更無人惜田中水,放下清溪恣意流。

    從教節序暗相催〔三〕,曆日塵生懶看來〔四〕。却是石榴知立夏:年年此日一花開。

    東渚西陂萬馬奔〔五〕,浪花呑盡舊波痕。山童莫掃中庭水:要寫錢錢雨點紋。

    更無一箇子規啼,寂寂空山花自飛;啼得春歸他更去,————元來不是勸人歸〔六〕!

    〔一〕“解”,見第七〇頁《秋雨歎十解》注〔一〕。

    〔二〕“消”,猶言“須”。

    〔三〕“從教”,任憑。教,平聲。

    〔四〕“曆日”,指古代用的曆本(俗稱爲“皇曆”),那時還没有“月份牌”。這説皇曆上面都蒙了一層塵土,也不去翻看。

    〔五〕“萬馬奔”,喻水勢之洶湧。

    〔六〕子規鳥(杜鵑)的啼聲,古時人以爲像是在説“不如歸去”,所以有這樣的想像譬喻。“元來”,現在寫作“原來”。

    端午獨酌〔一〕

    招得榴花共一觴〔二〕,艾人笑煞老夫狂〔三〕。子蘭赤口禳何益〔四〕?正則紅船看不妨〔五〕。團明朝便無味〔六〕,菖蒲今日麽生香〔七〕!一生幸免“春端帖”〔八〕,可遣漁歌譜《大章》〔九〕?

    〔一〕“端午”,端陽節,夏曆五月初五日。

    〔二〕題目是“獨酌”,上來偏偏先説招來榴花共飲。而“獨酌”之意更鮮活。若直説怎麽怎麽孤單,便不如這樣有趣味有含蓄了。

    〔三〕“艾人”,《荆楚歲時記》:“五月五日,四民並蹋百草,採艾以爲人(作成人形),懸門户上,以禳毒氣。”這本是古代人一種樸素的夏季衛生措施,後來成爲節日的點綴風俗。參閱注〔四〕。

    〔四〕“子蘭”,戰國楚懷王的幼子、頃襄王的弟弟,爲令尹。屈原諫懷王入秦,懷王不聽,竟死於秦;懷王之行,受子蘭的慫恿,楚人皆咎子蘭。子蘭怒,使上官大夫讒屈原於頃襄王,原因被遷於江濱、至投汨羅而死。《史記·屈原列傳》:“懷王以不知忠臣之分,故……疏屈平而信上官大夫、令尹子蘭,兵挫地削,亡其六郡,身客死於秦,爲天下笑。”作者以此暗喻宋朝徽宗以次諸皇帝的專信佞臣而致身死國破。“赤口”,謂小人誣害之言,厲害如火。《夢粱録》:“(端午)以艾與百草縛成天師,懸於門額上,……或士宦等家以生硃於午時書‘五月五日天中節,赤口白舌盡消滅’之句。”《武林舊事·端午》:“又以青羅作‘赤口白舌’帖子,與艾人並懸門楣,以爲禳禬。”參看《京本通俗小説》卷十一《菩薩蠻》可常作《辭世頌》,末云:“五月五日午時書,赤口白舌盡消除。五月五日天中節,赤口白舌盡消滅。”可見當時風俗皆如此。“禳(ráng)”,以一種儀式、辦法來除災解祟,爲禳。

    〔五〕“正則”,指屈原;《離騷》:“名余曰正則兮。”“紅船”,指五月五日賽龍舟的風俗,傳説是因紀念屈原而起。《隋書·地理志·下》:“屈原以五月五日赴汨羅,土人追至洞庭,不見;湖大舡小,莫得濟者。乃歌曰:‘何由得渡湖?’因爾鼓櫂争歸,競會亭上,習以相傳,爲競渡之戲。……觀者如雲,諸郡率然。”“看不妨”,嘅諷之詞。

    〔六〕“團”,當即糉子粉餌之類的食品。《夢粱録》:“(端午)並市茭、糉、五色水糰、時果……”,“團”當即水糰。

    〔七〕“菖蒲”,蒲和艾同是五月節的點綴物,《武林舊事·端午》:“而市人門首,各設大盆,雜植艾、蒲、葵花,上掛五色紙錢,排飣果糉。”“麽”,去聲;“麽生香”,怎麽這般香!

    〔八〕“春端帖”,見第八頁《立春日有懷二首》注〔四〕、〔五〕、〔六〕及注後説明。士大夫們以作翰林學士爲榮耀,作者却慶幸“幸免”。

    〔九〕“《大章》”,古帝堯時樂名。

    至後入城道中雜興〔一〕(十首録五)

    大熟仍教得大晴,今年又是一昇平。昇平不在簫韶裏〔二〕:只在諸村打稻聲。

    問渠田父:“定無飢?”却道:“官人那得知!未送太倉新玉粒〔三〕,敢先雲子滑流匙〔四〕?”

    長亭阿姥短亭翁〔五〕,探借桃花作面紅〔六〕:酒熟自嘗仍自賣〔七〕,一生割據醉鄉中〔八〕。

    豐年物物總欣懽〔九〕,不但人和畜亦蕃。簸處金膚肥彘母〔一〇〕,舂餘珠屑飽鷄孫〔一一〕。

    山路肩輿倦僕夫〔一二〕,家兄爲我酒頻沽。賣薪人散知城近,歸柳鳥忙覺日晡。

    〔一〕“至後”,指冬至節以後。

    〔二〕“簫韶”,相傳是古代虞舜之音樂,《尚書·益稷》傳云:“韶,舜樂名;言簫,見細器之備。”這句説真正的太平不在於粉飾昇平、歌頌封建帝王的御用樂歌聲中。

    〔三〕“太倉”,指封建時代京師所設的官倉,剥削農民的血汗收穫,貯藏於此,以供統治集團糜費。“玉粒”,玉般潔白的精米。

    〔四〕“雲子”,見第三五頁《晚春行田南原》注〔三〕。按前《初秋戲作山居雜興俳體十二解》曾有“笑煞官人浪歡喜:村人殘底到官人”之句,是一時快意(同情農家、鄙夷官人)的話,到這裏才真正寫出不交官租、不敢先吃的真情。

    〔五〕“長亭”“短亭”指古代每隔幾里路的站頭,有聚落歇處、售賣飯食者。

    〔六〕“探借”,猶言預借。這時是冬至後,還没有桃花,故云。

    〔七〕“仍”,更。

    〔八〕“割據”,諧語,老大爺、老大娘,獨佔醉鄉,好比是“割據一方”。老百姓没有勢力,也不可能像統治階級那樣割據疆土壓迫别人,割據醉鄉是解嘲、洩憤的反面語。

    〔九〕“懽”,同“歡”字。

    〔一〇〕“金膚”,指糠粃。“彘(zhì)母”,豬母。

    〔一一〕“珠屑”,指舂碎的細米屑。

    〔一二〕“倦僕夫”,倦是他動詞,説累壞了抬轎的。

    按周密《浩然齋雅談》卷中:“《太平吟》云:‘紛紛紅紫已成塵,布穀聲中夏令新。夾路桑麻行不盡,始知身是太平人。’此可謂善狀太平氣象,勝於誠齋‘太平不在簫韶裏,只在諸村打稻聲’之句。”然誠齋目的實不在寫“太平氣象”,而在於諷刺“簫韶”;合同題其他絶句而看,其意不在“寫太平”尤明。(其實,即《太平吟》原意亦不在“善狀太平氣象”,觀“始知”語氣可知)。周密理解與品評皆未允當。又按作者《秋曉出郊二絶句》:“豐年氣象無多子,只在鷄鳴犬吠中。”可與本篇合看。

    按以上係(宋寧宗)嘉泰二年(壬戌·一二〇二)作者家居所作。

    野望(二首録一)

    野童擷菜疎移步〔一〕,客子追程有底忙〔二〕。茅屋破時偏入畫〔三〕,布衫洗了曬枯桑〔四〕。

    〔一〕“擷”,采,掐。“疎移步”,緩緩地走動,從容得很。

    〔二〕“追程”,趕路。“有底忙”,即有得忙,忙得很。這個“底”是“的”“得”的古代同義異寫的字,不是問詞“什麽”的意思。

    〔三〕“入畫”,堪以入晝,可作繪畫題材。此説茅屋雖破亦有畫意。

    〔四〕“曬枯桑”,晾於枯桑樹枝上。

    暮行田間(二首録一)

    水滿平田無處無:一張雪紙眼中鋪;新秧亂插成“井”字,却道山農不解書〔一〕!

    〔一〕這句猶如現代語:倒説山農不懂得書法、不會寫字!————誰説他不懂不會才怪呢!

    按以上係(宋寧宗)嘉泰三年(癸亥·一二〇三)作者家居所作。

    十山歌呈太守胡平一(録五)

    螺岡市上惡少爲羣,剽掠行旅〔一〕,民甚病之;太守寺正胡公〔二〕,命賊曹禽其魁〔三〕,杖而屏之遠方〔四〕,道路清夷〔五〕,遂無豺虎〔六〕。塗歌野詠〔七〕,輒摭其詞櫽括爲山歌十解,庶采詩者下轉而上聞云〔八〕。

    豺虎深交雁鶩行〔九〕,到官管取汝無妨〔一〇〕。只將剽劫爲“喧鬧”,喝放歸來儘陸梁〔一一〕。

    羣盜常山蛇勢如〔一二〕,一偷捕獲十偷扶。十偷行賂一偷免〔一三〕,百姓如何奈得渠〔一四〕?

    塗客前春荷一豬〔一五〕,城門賣得兩千餘〔一六〕。明朝回到石斧嶺,連喫數刀今在無〔一七〕?

    近有村人帶血論〔一八〕,使君親與驗傷痕〔一九〕。鶩行剛道非行劫〔二〇〕,“只是行人兩作喧!”

    行人滿路喜歌呼,小盜何須辱廟謨〔二一〕。早箇使君歸鼎軸〔二二〕,爲禽頡利繫單于〔二三〕!

    〔一〕“剽(piāo)掠”,搶劫。“行旅”,旅客,過路人。

    〔二〕“太守”,州府長官。此指作者故鄉吉州州官。“寺正”,見第二五五頁《送子上弟赴郴州使君羅達甫寺正之招》注〔一〕。此因胡太守曾官寺正,故以爲稱。

    〔三〕“賊曹”,官名,此指州官屬下的佐吏,專管偷盜、訴訟等事的,在宋代即州官下的司法參軍。“禽”,同擒。

    〔四〕“杖”,動詞,責杖,是一種刑法。“屏(bǐng)之遠方”,除而置於遠地,即指充軍發配。

    〔五〕“清夷”,清平。

    〔六〕“豺虎”,比喻劫路害人的壞人。

    〔七〕“塗歌野詠”,道途之間、民間的歌頌。

    〔八〕“庶”,庶幾,期望之詞。“采詩者”,相傳古代設有采詩(民間風謡等作品)之官,以達於政府。《漢書·藝文志》:“古有采詩之官,王者所以觀風俗,知得失,自考正也。”宋代根本没有這種辦法,作者不過借古語設辭而已。

    〔九〕“雁鶩行”(註〔二〇〕“鶩行”同),指地方官府中長官、副長官以下的佐吏人等,如主簿、縣尉等(語出韓愈《藍田縣丞廳壁記》)。這句説劫路者和官府下層官吏勾結、相濟爲惡。

    〔一〇〕“管取”,猶言管保。這説即使被捉到官府,也管保你没事。

    〔一一〕“陸梁”,東西跳走之貌,這裏即指任意胡爲。

    〔一二〕“常山蛇勢如”,像常山蛇勢一樣,互爲救應,任何一處受攻擊,都有别處相呼應。《神異經》:“西方山中有蛇,頭尾差大,有色五彩;人物觸之者,中(去聲音“仲”)頭則尾至(起來回擊的意思),中尾則頭至,中腰則頭尾並至:名‘率然’。會稽常山最多此蛇。故《孫子》兵法曰:‘將之三軍,勢如率然’也。”

    〔一三〕“行賂”,使錢買動官府。“免”,釋放。

    〔一四〕“奈得渠”,奈得他何?對他有什麽辦法?

    〔一五〕“荷”,去聲,背負,肩扛。

    〔一六〕“兩千餘”,指古代銅錢。兩千,兩吊,兩貫。

    〔一七〕“今在無”,現在還活麽?

    〔一八〕“論”,讀平聲;指前來告狀。

    〔一九〕“使君”,尊稱州官。

    〔二〇〕“剛道”,硬説是。按這句連下句亦即第一首“只將剽劫爲喧鬧”的意思。吏人們硬説不是搶劫案,不過是過路人喧鬧吵架而已。

    〔二一〕“廟謨”,猶言朝廷的策略謀畫。“辱”,封建意識:凡是“卑賤”者勞動了“高貴”者,就是有“辱”於後者。這是階級社會裏非常荒謬的説法。但作者這裏是微詞含諷的語氣。

    〔二二〕“早箇”,早些,表願望的話。“鼎軸”,猶言執政要地。古代把三公、宰相等最高級的大官僚等喻稱爲“鼎”。

    〔二三〕“頡利”,《新唐書·突厥傳》:“處羅可汗……更取其弟咄苾嗣,是爲頡利可汗。”“頡利然之,故歲入寇,然倚父兄餘資,兵鋭馬多,謷然驕氣直出百蠻上,視中國爲不足與,書辭悖嫚,多須求(要索)。帝方經略天下,故屈禮,多所舍貸贈賚,然而不厭(不能滿足)無厓(無盡)之求也。”故此處以頡利暗指敵國金人。“單于”,漢代匈奴稱其君主爲單于(廣大之貌)。見《漢書·匈奴傳》。“欲試屬國施五餌三表,以係(繫)單于”,語見《漢書·賈誼傳·贊》

    淋疾復作醫云忌文字勞心曉起自警(二首録一)

    荒耽詩句枉勞心,懺悔鶯花罷苦吟。也不欠渠陶、謝債〔一〕,————夜來夢裏又相尋!

    〔一〕“陶、謝”,六朝大詩人陶潛、謝靈運。唐代詩人杜甫等都把他們當作爲前代大詩人的代表。作者把自己愛作詩説成是如同欠陶謝的債一樣,他們總是要來“討賬”。是詼諧語。

    又自贊〔一〕

    清風索我吟〔二〕,明月勸我飲。醉倒落花前,天地即衾枕。

    〔一〕按此題係承接集中上一篇《嚴陵決曹易允升自官下遣騎歸寫予老醜(指畫肖像),因題其額》而言,這是在題額後又加上四句自贊詩,故云“又”。

    〔二〕“索”,要,討,尋。按以上係(宋寧宗)嘉泰四年(甲子·一二〇四)作者家居所作。

    夜讀詩卷

    幽屏元無恨〔一〕,清愁不自任〔二〕。兩窗兩横卷〔三〕,一讀一沾襟〔四〕。祗有三更月,知予萬古心〔五〕。病來謝杯杓〔六〕,吟罷重長吟〔七〕。

    〔一〕“幽屏(bǐng)”,謂退隱幽居。韓愈詩:“庶幾遺悔尤,即此是幽屏。”“元”,即今“原”字。

    〔二〕“任”,平聲;禁,堪。

    〔三〕“横卷”,古代書寫都是横幅長卷。

    〔四〕“沾襟”,指淚沾衣襟。

    〔五〕“萬古心”,指愛國、憂國之心。參看蘇軾詩:“孤月此心明。”

    〔六〕“謝杯杓”,辭謝杯杓————戒酒。

    〔七〕“重”,讀去聲;而意仍爲“重疊”“重復”的“重”。

    落花

    紅紫成泥泥作塵,顛風不管惜花人。落花辭樹雖無語,别倩黄鸝告訴春〔一〕。

    〔一〕“倩(qìng)”,請託,勞煩别人。“黄鸝(lí)”,即黄鶯。

    按此詩作時距作者逝世已不遠,當時他是八十高齡,又患病已久,預感在世不久,所以將憂國心事寓寄在“落花”“惜花”這一題意裏。作者在《朝天集》裏有一首《景靈宫聞子規》:“今年未有子規聲,忽向宫中樹上鳴:告訴落花春不管,徘徊曉月恨難平!斜風細雨又三月,柳絮浮雲空一生。豈不懷歸歸未得,倩渠傳語故園鶯。”前半寓意正可與本篇合看。

    按以上係(宋寧宗)開禧二年(丙寅·一二〇六)作者家居時所作。作者即卒於是年。自《江東集》諸詩以次至此,在本集中爲《退休集》部分。

    詞賦選

    七月十三日夜登萬花川谷望月作《好事近》〔一〕

    月未到誠齋〔二〕,先到萬花川谷。不是誠齋無月,————隔一林脩竹〔三〕。如今纔是十三夜,月色已如玉:未是秋光奇絶,————看十五、十六!

    〔一〕“萬花川谷”,見第二四四頁《重九後二日同徐克章登萬花川谷月下傳觴》注〔一〕。“《好事近》”,詞牌名。

    〔二〕“誠齋”,作者極佩服張浚;張浚謫居永州,時作者由贛州司户調來永州作零陵縣丞,因求見張浚。張浚“杜門謝客”,作者“三往不得見。以書力請,始見之”。張浚勉以正心誠意之學,作者“服其教終身,乃名讀書之室曰誠齋”。事見《宋史·楊萬里傳》。

    〔三〕“脩竹”,長得很高的竹子。晉王羲之文:“此地有茂林脩竹。”脩,通修,長也。

    《昭君怨》賦松上鷗〔一〕

    晚飲誠齋,忽有一鷗來泊松上;已而復去。感而賦之。

    偶聽松梢撲鹿〔二〕,知是沙鷗來宿。稚子莫諠譁,————恐驚他!俄頃忽然飛去〔三〕,飛去————不知何處?“我已乞歸休”〔四〕:報沙鷗〔五〕。

    〔一〕“賦”,動詞,據事直書,寫爲韻語,叫作賦。————不用“比興”的手法。

    〔二〕“聽”,讀去聲。“撲鹿”,擬聲詞,形容鳥飛、落時的翅膀響聲。《冷齋夜話》引《龍女詞》:“數點雪花亂委:撲漉沙鷗驚起。”口語常説此話。

    〔三〕“俄頃”,不一會兒。

    〔四〕“乞歸休”,請求“致仕”。封建時代,官僚“告老”,把官職、俸禄交還政府,辭歸退休,叫作致仕。

    〔五〕意思説:我已不作官了,特告沙鷗知道:咱們都是“野人”了,既屬同類,請不要再躱我嫌我吧!

    《昭君怨》詠荷上雨

    午夢扁舟花底,香滿西湖煙水〔一〕。急雨打篷聲,————夢初驚。却是池荷跳雨〔二〕!————散了真珠————還聚。聚作水銀窩:瀉清波。

    〔一〕“扁舟花底”、“香滿西湖”,都是午夢的夢境。“扁(piān)舟”,小船。“花底”,花指荷花,小船在高出水面荷花荷葉的下面。“香”,是夢中所聞,但却是實境中的荷花香氣。

    〔二〕“却是”,原來是。“跳(tiāo)雨”,指荷葉被雨點打着,收聚了雨珠,又因振蕩而雨珠迸跳散落。是承接上文“急雨打篷聲”而來:夢中忽聽急雨打得船篷作響;醒來一看,却是小池内雨打荷葉的聲音。

    浯溪賦

    予自二妃祠之下,故人亭之旁〔一〕,招招漁舟,薄游三湘〔二〕。風與水其俱順,未一瞬而百里;欻兩峯之際天,儼離立而不倚〔三〕:其一怪怪奇奇,蕭然若仙客之鑑清漪也〔四〕;其一蹇蹇諤諤,毅然若忠臣之蹈鼎鑊也〔五〕。怪而問焉,乃浯溪也:蓋亭峙其南,峿臺巋其北〔六〕;上則危石對立而欲落,下則清潭無底而正黑;飛鳥過之,不敢立迹。予初勇於好奇,乃疾趨而登之;挽寒藤而垂足〔七〕,照衰容而下窺。忽焉心動,毛發森豎;乃蹟故步,還至水滸〔八〕;剥苔讀碑,慷慨弔古〔九〕。倦而坐於釣磯之上,喟然歎曰〔一〇〕:惟彼中唐,國已膏肓〔一一〕;匹馬北方,僅獲不亡〔一二〕。觀其一過不父,日殺三庶,其人紀有不斁矣夫〔一三〕!曲江爲篋中之羽,雄狐爲明堂之柱,其邦經有不蠹矣夫〔一四〕!水、蝗税民之畝,融、堅椎民之髓,其天人之心有不去矣夫〔一五〕!雖微禄兒,唐獨不霣厥緖哉〔一六〕?觀馬嵬之威垂,涣七萃之欲離〔一七〕;殪尤物以説焉,僅平達於巴西:吁不危哉〔一八〕!嗟乎!齊則失矣,而楚亦未爲得也〔一九〕。靈武之履九五,何其亟也〔二〇〕?宜忠臣之痛心,寄《春秋》之二三策也〔二一〕!雖然,天下之事,不易于處,而不難於議也〔二二〕。使夫謝奉册於高邑,稟重巽於西帝〔二三〕;違人欲以圖功,犯衆怒而求濟〔二四〕:天下之士,果肯欣然爲明皇而致死哉?蓋天厭不可以復祈〔二五〕,人潰不可以復支;何哥舒之百萬,不如李、郭千百之師?搉而論之,事可知矣〔二六〕。且士大夫之捐軀以從吾君之子者,亦欲附龍鳳而攀日月,踐台斗而盟帶礪也〔二七〕。————一復涖以耄荒,則夫一呼萬旟者,又安知其不掉臂也耶〔二八〕?古語有之:“投機之會,間不容穟〔二九〕。”當是之時,退則七廟之忽諸,進則百世之揚觶〔三〇〕:嗟肅宗處此,其實難爲之。————九思而未得其計也!已而舟人告行,秋日已晏〔三一〕;太息登舟,水駛於箭。回瞻兩峯,江蒼茫而不見。

    〔一〕“二妃祠”,“故人亭”,皆在湖南永州(今零陵)。二妃,即指傳説中帝舜的妃子娥皇和女英;她們是姊妹兩人,溺死於湘水,遂爲湘君、湘夫人二神(或以爲二妃與湘君等無關)。

    〔二〕“招招”,呼人,以手作勢爲招(以言語呼唤爲召);重疊言之,爲招招。《詩·邶風·匏有苦葉》:“招招舟子,人涉卬否。”作者用其語。“薄遊”,薄字爲發語虚字,無義。“三湘”,即湘水,爲湖南第一大川,因其會合瀟湘、灕湘(一説,灕湘當作沅湘)、蒸湘三水而成流,故名三湘,入洞庭湖。作者此行是順流而北航。

    〔三〕“欻(hu入聲)”,忽然。又,起也。“際天”,猶言接天,極言其高。“儼(yǎn)”,莊敬端整之貌。“離立”,偶立,並立。離非分離義。“不倚”,言不傾斜,用《禮·中庸》“中立而不倚”語。

    〔四〕“鑑清漪”,鑑,在此爲動詞,臨水照影。清漪,猶言清波。

    〔五〕“蹇蹇(jjǎn)諤諤(è)”,忠貞正直、不阿附人的樣子。蹇亦作謇,諤亦作愕。《漢書·龔遂傳》:“引經義,陳禍福,至於涕泣,蹇蹇無已。”《史記·商君列傳》:“千人之諾諾,不如一士之諤諤。”《晉書·武帝紀》:“讜言謇諤。”本都是形容直言争辯的詞句。這裏用爲神情的形容詞。“蹈鼎鑊”,古代酷刑,用鼎鑊(大鍋類)烹人。《史記·廉頗傳》:“臣請就鼎鑊。”蹈,有情甘、不辭的意思。

    〔六〕“浯溪”“亭”“峿臺”,見第二頁《和蕭判官東夫韻寄之》注〔五〕。————浯、峿、,本都是元結自己“旌吾獨有”的意思,只是“吾”字各加上“水”“山”“广”偏旁,創爲新的形聲字。“峙(zhǐ)”,聳立。“巋(kuī)”,高峻獨立的形狀。參看元結《峿臺銘》序:“浯溪東北廿餘丈,得怪石焉:周行三四百步,……涯壁斗(陡)絶,左屬回鮮,前有磴道,高八九十尺,下當洄潭,其勢碅磳,半出水底,蒼然泛泛,若在波上,……”《亭銘》序:“浯溪溪口,有異石焉,高六十餘丈,周回四十餘步,西面在江中,東望峿臺,北面臨大淵,南枕浯溪,亭當乎石上,異木夾户,疎竹傍檐,……”

    〔七〕“垂足”,言脚登危石之上,足趾垂在邊沿之外,極言其險。這句承上文“危石”句;下句承上文“清潭”句。

    〔八〕“蹟”,用爲動詞,蹟故步,猶言重履來時的道路。“步”,見第一九一頁《過瓜洲鎮》注〔三〕。“水滸(hǔ)”,水邊。《詩·大雅·緜》:“率西水滸。”

    〔九〕此碑指元結所作的《大唐中興頌》的磨崖碑,刻於浯溪。所謂“中興”,指唐玄宗晚年荒淫無道,天寶十五載(公元七五六年),安禄山陷京師,玄宗倉卒逃往西蜀,其子李亨於七月即位於靈武,改元至德,是爲肅宗;次年郭子儀收復東京————這段破而再立、危而復安的歷史經過。元結的《中興頌》,表面是頌揚肅宗重興唐朝,骨子裏却是譏刺他,不該乘他父親不在家而搶着做了皇帝。參看明瞿佑《歸田詩話》:“元次山(結)作《大唐中興頌》,抑揚其詞以示意,磨崖顯刻於浯溪上;後來黄魯直(庭堅)、張文潛(耒),皆作大篇以發揚之:謂肅宗擅立,功不贖罪。繼其作者,皆一律。識者謂此碑乃唐一罪案爾,非‘頌’也。”

    〔一〇〕“喟(kuì)然”,歎息的聲貌。

    〔一一〕“膏肓(huāng)”,言已病朽到不可救治的地步。《左傳》成十年:“疾不可爲也:在肓之上、膏之下,攻之不可,達之不及:藥不至焉。————不可爲也!”膏,指心臟下面的微脂,肓,指横膈膜上的薄膜。心、膈之間,藥石所不能到,病在於此,所以爲不治之症。這譬喻唐朝到中葉玄宗末期,腐敗已極,如人已病到最深處。

    〔一二〕“匹馬北方”,用元結《中興頌》:“天將昌唐,繄曉我皇,匹馬北方。”這兩句説:肅宗隻身留掌北方,勉力維持殘局,才得免於滅亡。《舊唐書·玄宗本紀》:“……謀幸蜀……幸扶風……及行,百姓遮路乞留皇太子,願戮力破賊。……因留太子,……詔以皇太子諱充天下兵馬元帥,都統朔方、河東、河北、平盧等節度兵馬,收復兩京。”北方,指所統朔方諸節度。

    〔一三〕“一過不父”,指唐玄宗納了兒子壽王(李瑁)的女人楊氏爲妃,即楊貴妃,荒淫亂倫,所以爲“不父”。一過,用《左傳》“君,一過多矣”的話。“日殺三庶”,玄宗聽信了寵妃和奸人的陰謀,誣太子李瑛、鄂王李瑤、光王李琚三人有“異謀”,又加上奸相李林甫的慫恿,遂於開元二十五年四月將三人都廢爲庶人,不久又都害死,天下冤之,號爲“三庶人”。玄宗納了兒媳,又因寵愛武惠妃(壽王的生母)而致親手置自己的三個兒子於死地,所以作者斥之爲“人紀”“斁”————人倫敗壞!“人紀”,猶言人倫;語出《書·伊訓》。“斁(dù)”,敗也。“有不斁矣夫!”,還有不敗壞的麽!下文兩個“有不……矣夫”的句法同此。

    〔一四〕“曲江”,指張九齡,張爲韶州曲江人,開元時爲宰相。玄宗要廢太子瑛,要用李林甫、牛仙客,要赦安禄山,九齡諫阻,都不聽,後來受禍,一如九齡所料,玄宗後悔已晚。天下敬重,稱爲“曲江公”。“篋中之羽”,比喻張九齡如匣中之扇,被棄置不用。九齡因牛仙客事得罪了玄宗,爲李林甫所讒構,乘玄宗賜他白羽扇的機會,作了一篇羽扇賦呈進,寓意自比,中有“苟效用之得所,雖殺身而何忌?……縱秋氣之移奪,終感恩於篋中”等話,事見《新唐書·張九齡傳》。“雄狐”,指楊國忠。國忠是楊貴妃的從兄,楊元琰(貴妃的父親)死,國忠往護視其家,因與從妹(後封虢國夫人)奸通。《詩·齊風·南山》:“南山崔崔,雄狐綏綏。”相傳是諷刺齊襄公和他妹妹文姜(魯桓公的夫人)通奸的詩篇。因此以之指楊國忠。“明堂之柱”,明堂是周代天子朝見諸侯的大禮堂,後來用以指皇帝聽政或祭祀典禮的地方。明堂柱,比喻國政的支持、主持者。楊國忠在玄宗時官至宰相,故云。“邦經”,猶言國事、國政。“蠹(dù)”,被蟲蛀朽。楊國忠初爲李林甫所結納,助紂爲虐,當國後淫縱狼藉,人人怨恨,逼反安禄山,致哥舒翰於敗亡之地;在馬嵬驛,爲陳玄禮率軍士殺死,軍士争食其肉以洩憤。事見《新唐書·楊國忠傳》。

    〔一五〕“水、蝗”句,唐玄宗統治時期,水災很多,如《唐書·五行志》所記:大約每兩年就有一次水災,開元十四年秋,天下五十州水災,河南河北尤甚;十五年秋,天下六十三州大水:是尤其嚴重的兩個例子。又記開元三年,河南河北蝗災,四年山東蝗災,蝕稼聲如風雨;二十五年貝州蝗災。但作者所説的水蝗,不過是以二者統包各種天災而言,不必拘看。古代人認爲天災都是皇帝宰相等人政治敗壞所致。“融、堅”,指宇文融和韋堅,兩人都是玄宗時期的剥削人民的能手。宇文融獻計括天下游户羨田,弊竇叢生,得田無數,羨餘錢數百萬貫,貪贓狼藉。韋堅則以轉運江淮租賦、搜括各地方物珍奇,以船三百隻裝載陳列,使倡女在船頭唱《弘農得寶歌》,招摇進貢,玄宗大悦,把韋堅加官進禄。作者以融、堅兩人來代表當時專門剥削掠奪人民以討好於皇帝的諸大官僚。“天人之心”,實指民心。“天心”雖是封建統治者用以欺人的謬説,以爲皇帝是天心所眷,才教他來統治人民的,如《書·咸有一德》所説的“克享天心,受天明命”;而宋儒多已不復如此理解。可看作者《庸言》:“人者天地之心也。”“楊子曰:聖人之畏天也以民,聖人之畏民也以天。”前者用《禮·禮運》語,後者略同孟子引《書·泰誓》所謂“天聽自我民聽”,都是作者的民本思想的證據。“去”,離。

    〔一六〕“微”,無,没有。“禄兒”,指安禄山。參看《能改齋漫録》:“豫章(黄庭堅)中興碑詩:‘明皇不作包荒計,顛倒四海由禄兒。’按《禄山事迹》云:‘正月二十日,禄山生日,賜物甚多。後三日,召禄山入内,貴妃以錦繡綳縛禄山,令内人以綵輿舁之。宫中……報云:“貴妃與禄山作三日,洗兒。”明皇就觀之,大悦,因賜貴妃洗兒金銀錢物,……自是宫中皆呼禄山爲“禄兒”,不禁其出入。’”“獨不”,難道就不?“霣(yùn)厥緖”,斷其統治的接續傳統。

    〔一七〕“馬嵬(wéi)”,當時驛站名,在今陝西興平縣以西。玄宗打算隨楊國忠逃往四川,才走到這裏,就被陳玄禮率軍士將楊國忠、楊貴妃等一黨人都處死了。“威垂”,困頓、屯邅、萎靡一類意思;杜甫詩:“北風破南極,朱鳳日威垂。”(朱鳳,即朱雀,指南離、炎方,或火令、夏季而言。)“涣”,離散貌。“七萃”,周代天子的禁衛軍,《詩説》:“《祈招》(逸《詩》篇名):穆王西征,七萃之士咸怨。……”此以指跟隨玄宗西行的軍士。

    〔一八〕“殪(yì)”,殺死。“尤物”,此特指女子而言,猶云“絶色”;《左傳》昭二十八年:“夫有尤物,足以移人。”這裏以之稱楊貴妃。“説”,同悦字。“巴西”,後漢郡名,故治在今四川閬中縣西。玄宗西逃,曾至巴西郡,然後到蜀郡(治今四川成都市)。“吁(xū)”,嘆詞。

    〔一九〕“嗟乎”,嘆息詞。“齊則失矣”二句,用《史記·司馬相如傳》引其所作《子虚賦》:“無是公(折中於齊、楚兩國之事)听(qí)然而笑曰:楚則失矣,齊亦未爲得也。”

    〔二〇〕“靈武”,以指肅宗,因他在靈武(在今寧夏回族自治區靈武縣西北)即了皇帝位。“履九五”,指做了皇帝;《易·乾》:“九五,飛龍在天。”又《易·履》:“剛中正履帝位而不疚。”疏云:“以剛處中,得其正位,居九五之尊。”因此封建時代用以指做皇帝。“亟”,急切。

    〔二一〕“寄春秋之二三策”,説以《春秋》的筆法————寓褒貶於一字一句之間————來寄託諷刺的意旨。“二三策”,用《孟子·盡心》:“吾於武成,取二三策而已矣。”

    〔二二〕“處”,上聲,動詞,意思是身臨其境,而有所以立身、存身之道,處置得宜。這兩句是説:天下的事,站在一旁發議論、作品評,不難;若使身居其地,而自處其事,就很不容易了。

    〔二三〕“使夫”,假設詞。“謝奉册於高邑”,用《後漢書·光武本紀》:“(諸將屢請劉秀做皇帝,劉秀推辭;後耿純又進勸)純言甚誠切,光武深感,曰:‘吾將思之。’行至鄗(hào),光武先在長安時同舍生彊華,自關中奉‘赤伏符’,曰:‘劉秀發兵捕不道,四夷雲集龍鬥野,四七之際火爲主。’羣臣因復奏……光武於是命有司設壇場於鄗南千秋亭五成陌,六月己未,即皇帝位,……改鄗爲高邑。”謝,辭讓。奉册,即指“赤伏符”。高邑,今河北高邑,在石家莊與邢台之間。按《舊唐書·肅宗本紀》:“上至靈武……(裴)冕等凡六上牋,辭情激切,上不獲已,乃從:是月,上即皇帝位於靈武。”所以用劉秀的相似情況爲比擬。“稟重巽於西帝”,重巽見《易·巽》:“彖曰:重巽以申命。”巽是“卑順之名”,重巽是“上下皆巽,不爲違逆,君唱臣和,教令乃行。故於重巽之卦,以明申命之理”(見孔疏)。西帝,見《史記·魏世家》:“八年,秦昭王爲西帝,齊湣王爲東帝。”此處以指唐玄宗在西蜀。全句説:假設堅辭衆人的推戴、而必要聽從“西帝”玄宗的命令行事。

    〔二四〕“違人欲”兩句,參看《左傳》襄十年:“子産曰:衆怒難犯,專欲難成,合二難以安國,危之道也。不如焚書以安衆,子得所欲,衆亦得安,不亦可乎。專欲無成,犯衆興禍,子必從之。”兼看注〔二七〕。

    〔二五〕“天厭”,用《左傳》“天而既厭周德矣”語。

    〔二六〕“何哥舒之百萬”四句,“哥舒”指哥舒翰;“李、郭”指李光弼、郭子儀。天寶十四載十二月,玄宗斬封常清、高仙芝於潼關,另以哥舒翰爲太子先鋒兵馬元帥,領河隴,募兵守潼關以拒安禄山。宰相楊國忠計窮勢迫,勸玄宗促哥舒翰出兵潼關,以收復陝洛等既陷之地;玄宗信其謬説,派人促戰... -->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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